即便隻有三千多兵馬,但戰鬥中單兵的優勢也還是很直觀的。兵刃盔甲上的差别巨大。此次讨伐南诏國,楊國忠配備了全新的武器盔甲給劍南節度兵馬,所有的盔甲兵刃都是大唐最新最好的,比之京城禁軍也不遜色。
所以唐軍數量雖少,但訓練有素武器盔甲精良,這便是能夠連續抗住對手攻擊的原因。南诏蠻兵們當然也有他們的優勢,他們身形靈活縱躍自如,而且個個紋面,看上去像是一群鬼魅一般,在心理上給唐軍極大的震懾力。更重要的是,他們人多。源源不斷的蠻兵從城下爬上來,加入厮殺之中。随着唐軍陣亡人數的銳減,他們不得不沿着城牆退後。
南城牆徹底失守之後,南诏軍隊開始湧入城中。頓時整個曲州城中哭喊震天,百姓張皇而逃。曲州太守親自率領數千組織起來的百姓在南城大小街道上搭建了一道道的屏障工事,用弓箭和簡易的兵刃同蠻兵進行巷戰,拖延蠻兵占領全城的腳步。
但所有人都明白,這也僅僅是拖延時間,曲州淪陷已經是不可挽回之勢,大勢已去。
“去告訴黃太守,一定要堅持住,讓百姓們從北城全部逃出去。曲州可失,但不可将百姓陷于蠻兵之手。”宋建功命人傳話下去,所有的抵抗已經不是爲了保住曲州城,而是要撤離城中的數萬百姓。
但即便這個最後的目标也難以達成了,潮水般湧入的蠻兵開始攀上屋頂,繞過街道上的障礙物。翻牆越屋對他們不是難事,他們在高山密林中早已鍛煉出了這些本事。而且因爲遭遇到劇烈的抵抗,本來并不打算展開殺戮的閣羅鳳已經下令屠殺并焚燒城内房舍。兩個時辰後,城南大片民居已成一片火海,兩側城牆失守,宋建功不得不率剩餘的千餘唐軍下城牆參與巷戰。但随着蠻兵大舉迫近,宋建功不得不面臨最後一個選擇:戰死或者是從北城門撤離放棄曲州。
“兄弟們,鮮于大帥離開曲州前的命令是要我們堅守曲州。若非孫友能貪生怕死,曲州絕不會落于蠻兵之手,但現在,一切都遲了。諸位兄弟跟随我宋某出生入死,以八千之衆擋蠻兵數萬,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讓人驕傲了。現在,蠻兵正在四面八方的圍攏來,我們也沒多少時間了,兄弟們完成了使命,可随黃太守抓緊撤出曲州。沿途的百姓正在往戎州逃命,衆兄弟可沿途協助他們,保護他們安全抵達戎州。”
北城門内的廣場上,宋建功對面前千餘士兵和數百青壯百姓高聲說話。疲憊不堪的士兵們和百姓們鴉雀無聲。
“黃太守,辛苦你了,帶着人趕緊走吧。”宋建功對身旁的曲州太守黃守成拱手道。
“宋司馬您不一起走麽?”黃守成皺眉問道。
“我不走了,我宋建功立誓要和曲州共存亡,要走得話,昨日上午我便跟孫友能他們撤離了,但我豈是那種貪生怕死之人。”
“宋司馬,何苦如此?”
“不必勸我,我意已決。黃太守,宋某人隻希望你能幫我一件事。”
“什麽事,宋司馬請講。”黃守成顫聲道。
“黃太守若脫險之後,請将曲州之戰的情形據實上報,揭露孫友能貪生怕死之事。另外告訴鮮于大帥,我宋建功沒有貪生怕死,我答應與曲州共存亡的諾言,我做到了。”
黃守成嘴唇抖動,低聲道:“放心吧,這裏發生的事情我一定會上報朝廷,宋司馬奮勇守城的事情我也會禀報鮮于大帥,有些人一定要受到懲罰。”
宋建功呵呵笑道:“好,那便成了,請速速帶人離開。”
宋建功手握長劍跨下台階一步步走到前面,面對黑洞洞的廣場入口處站定,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四周的黑暗中,蠻兵的喊殺聲和雜沓的腳步聲,叽裏咕噜的叫喊聲已經近在咫尺。
“走吧。”黃太守沉聲道。
千餘唐軍一個沒走,靜靜站在寒冷的夜風中,站在宋建功的身後,一個個默默的抽出了兵刃。
宋建功扭頭看着手下士兵皺眉道:“怎麽還不走?”
一名副将沉聲道:“我等同宋将軍一起同曲州共存亡,絕不退縮半步。”
宋建功皺眉沉吟道:“你們不必這樣,那是我的誓言,不是你們的。”
副将道:“宋将軍的誓言便是我等誓言。”
千餘士兵沉聲齊道:“我等誓與曲州共存亡。”
宋建功沉默片刻,點頭道:“好,便共赴死便是。黃太守,速出城,晚了就來不及了,莫忘了我的交代。”
黃守成無聲拱手,帶着數百百姓出城而去。
宋建功轉過身來,前方黑暗的廣場入口處忽然變得明亮,手持火把的數千蠻兵轉過街角黑壓壓的奔跑過來,宋建功高舉長劍厲聲喝道:“來吧,咱們決一死戰。”
蠻兵将領揮手制止住準備射箭的蠻兵,因爲他發現對手并未放一隻箭,而是擺出了一副肉搏厮殺的模樣,這正是一種挑戰。這時候用吹箭弓箭的進攻都是一種示弱的表現。
蠻兵将領叽裏咕噜快速的高聲說了幾句話,瞬時所有的弓箭手吹箭兵都開始撤後,後方湧出近戰的刀盾蠻兵來,以刀擊盾,發出整齊劃一的呐喊。
宋建功擺動長劍,喝道:“殺!”
身後千餘唐軍發出震天呐喊:“殺!”從宋建功身旁沖出。對面蠻兵也發出一聲轟然呐喊,蠻兵們沖上前來,雙方一瞬間便撞擊到了一起。
雙方交手的一刹那,便有好幾顆人頭飛上天空,數十人在瞬間便死傷倒地。很短的時間内,戰場便成了絞肉機般的阿鼻地獄,血肉橫飛斷肢殘臂到處亂扔,慘不忍睹。
這種肉搏既無陣型講究也無戰法講究,這種混戰與其說是比武力,還不如說是比運氣好。因爲前一刻你也許砍倒了對手,但你的脊背賣給了旁邊一人,他一刀便可要了你的命。或者你剛剛砍殺了幾名對手所向無敵,卻忽然被地上一名将死的對手抱住了腿腳,然後你便隻能接受任何一人對你的制裁。
宋建功始終讓自己和百餘名士兵的位置處于北城門的通道口,因爲他想給逃出去的人争取多一點時間。每拖延一息時間,逃出去的百姓便遠離曲州一分,便更有逃脫的希望。天快亮了,趁着漆黑的夜色,正是百姓們最後的逃走的希望。天一亮,蠻兵們必會派人追擊,到那時便希望渺茫了。
但當宋建功将長劍從一名蠻兵士兵的藤甲中抽出來的時候,他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剛剛出城不久的黃守成黃太守的身影。
宋建功急的大罵道:“你個混賬,怎地跑回來了。”
黃守成指着漆黑的城門洞外比劃着,口中大喊着什麽,但周圍刀劍交擊慘叫之聲太過嘈雜,宋建功根本聽不出他在說什麽。
“什麽?你在說什麽?”宋建功砍翻一名蠻兵朝黃守成靠近一步,猛然間,他感覺到了異樣,地面在抖動。城門洞中傳開‘悾悾’的巨響聲,那是馬蹄踏在吊橋木闆上又在城門洞中産生的回音,對這個聲音宋建功太熟悉了。
宋建功詫異的看向黑漆漆的城門洞口,一陣勁風從城門洞中噴湧而出,緊接着一匹漆黑的高頭大馬四蹄帶着醒目的雪白像一個幽靈一般出現在戰場之中,馬背上那人面如冠玉,表情嚴肅,身上穿着全副武裝的明光铠,映照着火把發出斑斓的紅光,身後的披風獵獵作響。
宋建功尚未反應過來,另一匹白馬緊跟着黑馬沖進來,馬上坐着一名矮壯少年,緊接着出現是一匹棗紅馬,馬上是一名面貌清秀的士兵。他們三人身後,湧進來的是大批的高頭戰馬,馬背上坐着鐵塔般穿着盔甲握着奇形怪狀兵刃的士兵。
“援兵,這是援兵到了。”宋建功終于明白過來了,哈哈大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