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大宅後宅的書房門被打開,臉色蒼白,眼睛泛紅的王源從屋子裏走了出來,站在廊下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氣,緩緩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二郎,你……沒事吧。發生什麽事了?”有人低聲問話。
王源扭頭看去,這才發現左側廊檐下高高低低的站着七八個人影,李欣兒爲首,青雲兒、黃英等都站在那裏。就連挺着肚子的蘭心蕙也在兩名婢女的攙扶下站在那裏,所有人的臉上都是一副擔心的樣子。
“你們怎麽在這裏?這麽一大早你們怎麽都起來了。惠兒你身子有孕怎麽也站在這裏?”王源急忙走過去皺眉道。
棘手的事情了麽?說出來大家出出主意宮共同分擔便是。”李欣兒滿臉關切。
王源呵呵笑道:“你們想到哪裏去了,沒什麽事情,隻是昨日貴妃娘娘指定要我寫一首歌詞今日奉上,我隻能熬夜寫詞罷了。因爲今日一早宮裏便派人來取了。再說我也并非一夜未睡,下半夜我寫好了曲詞後因不想驚擾你們,所以便在書房的軟榻上睡了。都别胡思亂想了,今日一天都将非常忙碌。我馬上便要去宮中接旨,而你們要打點行裝,該買的買,該安排的安排,别疑神疑鬼的。”
李欣兒皺眉道:“當真隻是這樣?”
王源攤手笑道:“還能怎樣?惠兒回房去歇息,你們都該幹嘛幹嘛去。大妹,拿着這張歌詞去交給你阿兄,告訴他,一會兒門外有人來取。若那人自稱是宮裏的李樂師派來的,便交給他帶走便是。”
王源從袖筒中取出一張寫了字的白紙遞給黃英,李欣兒伸手接過,仔細看了幾眼,發現确實是歌詞,這才相信了王源的話。轉身遞給黃英,黃英拿着往前宅去了。
衆人放了心,蘭心蕙也被人攙扶回房去,王源回到正房屋裏洗了個熱水澡換了幹淨衣服,整個人從僵硬的狀态恢複了過來。打理完畢,簡單的吃了些粥飯點心,第三通晨鼓已經敲過,東邊的太陽也露出了頭。
王源動身來到前院中,王大黑備好了馬匹等候着,問了黃三那歌詞是否被取走了,黃三回答早就被取走了,王源心情又低落了一分。這便意味着離那件事又近了一分,自己的判斷又正确了一分。
辰時末,王源趕到政事堂接聖旨,昨日午後關于王源任命的聖旨經政事堂的讨論已經通過。左右相都沒意見,其他人也都跟着和和稀泥走走程序。
左相楊國忠親自給王源宣讀聖旨。聖旨曰:“門下:欣聞戶部侍郎出任河北道黜陟使期間,屢克敵寇強敵,以少勝多勇武無畏之舉震懾宵敵,壯我大唐威嚴,堪稱文武之才,朕心甚慰之。爲表其功,朕特旨嘉獎,授王源劍南節度副使之職,用其所長。其戶部侍郎之職即日免除,餘職如故。另加封三品歸德大将軍,賜紫金魚袋,帛百匹,錢十萬。望王源不負朕望,蕩平南诏賊寇,彰顯臣節,欽此!”
王源高呼萬歲接旨謝恩,周圍衆人紛紛上前道賀,雖然未必是真心實意,但大家都明白,節度副使之職非同小可,無論他出身如何,怎麽當上這個節度副使的,這都不重要了,絕不可小觑輕視這個王源了。
“哈哈,恭喜恭喜啊,二郎,你如今也是四品上的武将之職了,你這升官的速度,我都羨慕的緊。算來算去,一年時間而已。我在京城三年,還隻不過混了個五品的戶部度支郎的官職,你比我可快多了。”楊國忠呵呵笑着拉着王源去公房用茶,兩人閑聊一會,王源心中還有事情,于是便告辭出來。
離開了大明宮,王源直奔興慶宮去向玄宗謝恩,進了宮中,直奔南熏殿,那裏是玄宗的住處,但到了南熏殿卻發現除了寥寥幾名内侍和宮女在灑掃之外,這裏居然極爲冷清。連守衛的羽林軍侍衛都少了很多。
王源不知其故,依舊上前請門前内侍通禀求見玄宗,那内侍詫異道:“難道不知道今日陛下不見外人麽?”
王源不知其故,問道:“爲什麽?”
那内侍訝異道:“這都不知道?今日臘月初一,按照慣例陛下今日子時起便起駕望仙台道觀了。陛下每月初一十五兩日,必于望仙台内齋戒一日,聽道觀内的仙長傳授煉丹打坐仙術。今日子時到明日子時,陛下都閉關呢,沒人能見得到陛下。看來您是并不經常見駕的人呢。”
王源無語,原來玄宗還有這個習慣,扳着指頭一算,今日确實是臘月初一,看來是自己來的不是時候了。
王源忽然想起了一事,正欲轉身離去時又回頭道:“敢問一聲,未知貴妃娘娘是否陪駕一同在望仙台道觀中齋戒?”
王源問這話的用意是,如果貴妃娘娘也一同随着陛下在望仙台閉關,那麽直到今晚子時也同樣沒人能見到她,那麽自己判斷的李龜年要對貴妃的刺殺便是錯誤的,因爲沒人能見得到貴妃娘娘,貴妃娘娘也絕不會今日傍晚召見李龜年和自己去聽什麽新曲兒。
王源很希望聽到肯定的答案,但那内侍的話讓他的心再往下沉了一截:“貴妃娘娘豈會同去?貴妃娘娘從不陪同陛下去望仙台,每月這兩天都會在金花閣中練舞。”
王源不再多問,他心裏已經很明白了。難怪南熏殿周圍的羽林軍和内侍宮女們人數減少,那是因爲玄宗去了望仙台,所以戒備的重心也在望仙台。陛下在哪裏,哪裏便是防衛的重點,這毋庸置疑。然則這确實是個李龜年口中所言的機會。金花閣在興慶宮東北角,而望仙台在龍池之西南角,兩處相聚甚遠,這可能便是一種行動的有利因素。
雖然目的動機以及手段尚不明确,但到此時,王源百分百斷定這是一次真正的刺殺行動,而非試探自己。而且在王源看來,目标也百分百是貴妃娘娘了。
出瀛洲門後,王源坐在龍池北岸的亂石無人處靜靜沉思,半晌後他忽然将手中的石頭丢入水面,長身而起,邁步離去。
……
夕陽西下。王家大宅的院子裏捆紮好的行李堆成小山,李欣兒帶着青雲兒黃三等人正在仔細的清點着行李,新買的十幾輛馬車也都停在院子裏,幾十匹明日要馱行李的騾馬也都靜靜的站在院子角落裏。行前的一切都已準備就緒。
雖然李欣兒自認爲和黃三他們已經準備的夠妥當了,但畢竟還要一家之主的王源看一眼認可才放心。可是這人一早出門後便沒有回家,吏部的人将賞賜的東西都送到了,也沒見他的人影兒。不免引起了李欣兒的埋怨。
就在李欣兒埋怨王源的時候,興慶宮龍池東南橋下,王源和李龜年剛剛接上了頭。事實上是王源早就到了,在南橋下的柳堤上徘徊了許久,李龜年才現身出來。
“你怎麽才來?我都等你很久了。”王源迎上去低聲道。
“急什麽?沒有定力,難成大器。”李龜年像呵斥下屬一般的呵斥王源,但實際上無論在羅衣門内還是在朝廷官職上,李龜年都遠不及王源高。李龜年不會告訴王源,其實他已經躲在一旁監視王源半天了。
王源倒也不争辯,隻道:“我不是急,我是擔心罷了。我都不知道要殺什麽人,也不知道具體細節,如何能不急躁?要是你蒙在鼓裏,你也會急躁。”
李龜年道:“該讓你知曉時便會讓你知曉,急也無用。拿着這個。”
李龜年伸手遞過來一個短短的包裹,王源接過手來,瞬間便明白這是短兵刃。入宮中所有人都不得帶着兵刃,李龜年顯然早就準備好了,王源的心開始咚咚猛跳。兵刃到手,預示着刺殺行動正式開始,已經沒什麽好懷疑的了。
“能告訴我殺誰麽?”王源将包裹藏進懷裏,開口問道。
“閉嘴,到時候我動手,你協助便是。你給我聽好了,不管殺的是誰,你都必須完全聽我命令協助我。此次行動必須成功,不用我提醒你也該明白,刺殺若是失敗了,你我都要死,你我的家人也都要死。隻要你聽我的,我保證你我能全身而退,然後你可以去劍南避風頭,我也會找理由離開長安,咱們今生今世也不會見面。事情沒有任何人知道。”
“好吧,那我也不多問了,咱們走吧,趕緊辦了事出宮,我心裏緊張的很。”
“你這樣的人也能混到節度副使,朝廷真是瞎了眼了。你連我一個小指甲蓋都不如。”李龜年對王源毫不客氣的羞辱,轉身邁步爬上了岸邊堤岸,王源在背後微微冷笑,跟着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