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也并沒打算瞞着她,但現在不是時候,當着滿堂衆人,這件事萬萬不能說出來,于是推說乏累,告訴李欣兒晚上再慢慢的告訴她事情的經過。李欣兒其實已經在公孫蘭和青雲兒處吃了閉門羹,問這兩人的時候,她兩個都拒絕回答,見王源也有些推脫之意,心中更增疑惑。
但見王源确實面露疲倦之色,卻也不忍相逼,于是大夥兒圍着火盆說些輕松的話題,談些邊鎮的風物見聞之事,氣氛倒也輕松愉悅的很。
二郎,楊左相派人來請你去他府中赴宴,說是設宴爲你接風洗塵。”
李欣兒不滿道:“剛回京,還讓不讓人消停了?吃個團圓飯都不讓,這個楊國忠。”
王源緩緩從軟椅上坐直身子笑道:“已經很給面子了,本來我回來後便該去見他的,這已經是放了我幾個時辰的休息了,罷了,該來的總歸要來,身在宦海如飛蓬,那也沒什麽抱怨的,替我更衣吧。”
滿城的暮鼓聲中,王源騎馬趕到了楊國忠的府邸前,遞了門貼進去,片刻後楊國忠急匆匆親自來到門前迎接,見了王源一把挽住王源的衣袖,口中叫道:“二郎,哎呀,可想死本相了,這一趟雖隻兩月,在我看來卻像是兩年一般的漫長,可回來了。好好,很好。”
王源已經不太适應他的出乎意料的熱情,實際上在離開京城之前,兩人之間見面後說話的語氣都已經有些冷漠,互相心裏都有些疙瘩。楊國忠忽然又變得如此熱情,王源倒是覺得有些奇怪了。
“左相别來無恙,還是這般神采奕奕,隻是清減了些。”王源微笑道。
“哎,一言難盡,我能不清減麽?成天大事小事多如牛毛,我都快煩死了。身邊又沒你在,想商量個事兒也沒體己的人,這下好了,你回來了就好,我也有能說話的了。不說了,酒席預備好了,咱們廳上說話。”楊國忠黑色的國字臉上滿是無奈和懊悔,挽着王源的手臂往廳上走。
大廳内燈火通明,紅木大桌上酒菜豐盛,座邊坐着兩名客人,見了王源兩人都站起身來拱手行禮。王源認識其中一人,那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戶部尚書章仇兼瓊,如今楊國忠身邊最爲倚重的人物。而另一人則有些陌生了,身材有些肥胖,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
楊國忠給雙方介紹道:“這一位是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鮮于将軍,這一位便是我常跟你們提及的王源,如今是戶部侍郎,領着翰林學士和侍禦史的職銜,剛剛從河北道黜陟使的任上歸來。”
鮮于仲通拱手行禮道:“見過王侍郎。”
王源聽到鮮于仲通這個名字便一愣,還禮後疑惑問道:“鮮于大帥怎會在京城?不是說劍南節度兵馬正和南诏國作戰麽?戰事結束了?”
鮮于仲通面色尴尬,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楊國忠歎了口氣道:“王源啊,你就别哪壺不開提哪壺,事情棘手了。落座後再說吧,來來來,落座落座。”
落座後,酒斟滿,楊國忠舉杯對王源道:“二郎,首先祝賀你安然歸來,你在範陽率八百兵破三千奚族騎兵的捷報朝廷已經收到了,陛下高興的稱贊了你好幾天,一直關注着你的消息,你能活着回來,陛下知道了該高興壞了。長臉啊,真長臉啊。來,敬你一杯,本相對你佩服之至。”
王源被他沒頭腦的一番話說的發愣,愕然道:“什麽?我在範陽同奚族人作戰的捷報?我沒有發回捷報啊?怎麽回事?”
楊國忠微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喝了酒我慢慢跟你說便是。”
王源喝了杯中酒,靜等楊國忠說出緣由來,楊國忠笑道:“二郎當真有膽色,以八百兵硬是擊潰三千奚族人,殲敵兩千五百餘,這份本事誰人能及?這件事你雖沒有來得及上報朝廷,但有人已經替你辦了此事。範陽節度使安祿山早在四天前便親自來到京城呈報了此次大捷的消息,陛下聽後高興的不得了。這回你明白了吧,安祿山對你也是贊不絕口呢。”
王源一愣,怔怔道:“安祿山親自來京城替我上奏的捷報?這怎麽可能?”
楊國忠呵呵笑道:“這有什麽不可能?安祿山還向陛下請罪,說他沒能察覺奚族人突入邊境之事,導緻你的人被奚族人伏擊。但得知消息後派兵去增援,你已經擊潰奚族兵馬渡河東去。安祿山估摸着是你擔心遭遇奚族人的報複,所以渡過洋河往東避開,知道你一定沒有餘暇上奏捷報,所以便替你辦了此事。哈哈哈,這個安祿山還挺識相的,起碼沒有吞了你的功勞。”
王源身上開始發冷,自己擔心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安祿山果然已經搶在自己回到京城之前便趕到了京城做好布置,四五天前自己還在雲州回京的路上,再往前推七八日時間,正是自己和公孫蘭暴露行迹的時間,安祿山定是第一時間接到禀報,知道自己已經逃脫所以立刻趕赴京城來提前做好布置。
“怎麽了?二郎,你該高興才是,這可是天大的功勞,陛下都說沒想到你不僅有文才,還是個将才,對你贊不絕口呢。”楊國忠呵呵笑道。
章仇兼瓊和鮮于仲通兩人也舉杯道:“祝賀王侍郎新立大功。”
王源道謝喝了酒,輕聲問楊國忠道:“安祿山此刻還在京城麽?”
楊國忠點頭道:“當然還在,陛下留他住在宮裏。昨日他還來我府上拜見我,在我面前還說了你好多的好話。說什麽你爲人謙遜,辦事妥帖,文韬武略兼備什麽的,總之我第一次見到他這麽推崇人。看來這次你去當河北道黜陟使是去對了,安祿山一向看不起我,叫他知道,我楊國忠身邊的人是他安祿山也不得不服的。”
王源無語點頭,再問道:“左相,我和奚族人交戰之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麽?”
楊國忠道:“知道啊,下午王忠嗣到了政事堂拜見我,你去雲州的事情他跟我都說了,還說巨石關外大捷有你的一份功勞。你可真是副将,對突厥的這場大捷又有你的一份,這可上哪說理去?隻是我有一點不明白,你怎麽會自己跑去雲州了?把柳鈞他們拉在了巨石關外了,這多危險啊,還好他沒事,不然你再大的功勞也是白搭。真是糊塗的很。”
王源微微一歎道:“左相啊,太多的事是你想象不到的,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必讓你大吃一驚。”
楊國忠皺眉道:“瞧你一點都沒高興的樣子,總覺得不太對勁,難道有什麽不好的事情麽?”
王源看了看章仇兼瓊和鮮于仲通,楊國忠道:“不必避着他們兩位,我能知道的事情他們兩位也都能知道。”
王源點點頭,默默灌了一杯後,輕聲将在範陽境内發生的事情以及後來去雲州搬救兵救人的事情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再看楊國忠和其他兩人臉色發白呆若木雞一般。
“事情就是這樣,這回左相該明白我爲何要去雲州搬救兵了吧,而且柳鈞也不能随我前去,我隻能讓他們繞道巨石關外等候救援。萬幸他福大命大,差一點便死在突厥人手裏了。”
楊國忠緩緩起身來踱步,半晌後道:“你的意思是,他将朝廷撥付給雄武城囤積的兵器物資供應給奚族人?被你的手下發覺之後所以引奚族人殺你們滅口,反被你擊潰敵軍逃脫,之後便派兵往巨石關外追殺你們?”
王源道:“正是。”
楊國忠道:“這事兒我本該不信,但從你口中說出的話我又不得不信,誰能告訴我,安祿山這麽做是什麽意圖?想造反麽?”
“那也……未必吧,安祿山豈有這個膽子。也許是暗中同奚族人有些什麽勾當。邊鎮兵馬有時候确實會拿兵器物資換其他東西,譬如女人、皮毛,牛羊什麽的。”章仇兼瓊道。
王源甚是無語,但他不想反駁章仇兼瓊,因爲沒有必要,他已經看出了楊國忠似乎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憤怒,相反,從楊國忠的眼睛裏,王源居然看到了一絲竊喜。王源覺得非常非常的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