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零章緘口

此戰可算大勝,三千朔方軍以硬碰硬的方式同突厥騎兵進行了一場殊死搏殺,最終殲敵兩千餘人,繳獲戰馬千匹,兵器皮甲弓箭無數,可謂是近年來與突厥交戰中的一場大勝。

朔方軍也損失不少,死傷逾千人,當場陣亡的便近八百,三百多重傷士兵尚不知能否活下來。但即便如此,這也是一場輝煌的勝利。最倒黴的怕便是巨石關範陽守軍了,跑了一趟,一杯湯水也沒落下,卻白白給朔方軍幫了個忙。若非他們出動,突厥人害怕前後受敵産生突圍之念,此戰即便是勝了,那也是慘勝。

朔方軍迅速打掃戰場,将突厥人的屍體和馬屍堆成數十堆,澆上火油進行焚燒。下弦月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升起來了,倒映反射在雪地上的光線亮如白晝,數十堆屍體燃燒升騰着黑色的煙柱直沖天際,整片雪原上彌漫着刺鼻的焦糊氣味。

大軍連夜開拔往北退出巨石關外雪原,往東再行五十餘裏,進入雲州境内,這才在日出之前尋覓一處平坦之地紮營休整。大戰之後又連夜行軍,士兵們的身體都很疲乏,但精神狀态非常的好,一場大勝仗給士氣帶來了難以想象的提升。士兵們心中本來固有的對突厥人不可力戰的想法在今夜之後也土崩瓦解。

黎明到來之前,隊伍在距離天成軍鎮東北八十裏外的陽元山紮下營盤,李光弼親自率衆将來到王源等人的營帳之中來見王源,到此時,李光弼對王源也已經毫無怨言,一場大勝掩蓋了所有的不快。

柳鈞胳膊上的傷已經包紮好,傷的雖然不輕,但柳鈞并不在乎,李光弼進帳的時候,他正邊喝着熱湯邊同王源講述分手之後的事情。軍士禀報李光弼到來,柳鈞連身子都沒欠一下。

李光弼并不介意柳鈞的無禮,反倒上前賠笑拱手道:“若我沒猜錯的話,這位便是秦國夫人府上的柳小公子吧。少公子,朔方節度兵馬使李光弼在此有禮了,聞少公子被困,本人心憂如焚,還好趕的正是時候,小公子安然無恙,不然我可就是罪過了。”

柳鈞放下湯碗淡淡還禮道:“恕我身子虛弱不能起身還禮。多謝李将軍救援之恩,雖然遲了些,我們三百人死的隻剩十幾個,但總算是救了我們。多謝了。”

李光弼臉色微變,歎道:“都怪我來的遲了,我很自責。”

王源忙打圓場道:“李将軍親自領軍救援,将士們星夜兼程已經盡力了,哎,隻能是是天意了。”

柳鈞道:“老師怎麽說便怎麽是吧,李将軍不必自責了,有什麽話你跟我老師說吧。回京之後我會跟我娘說是你李将軍率朔方兵馬救了我的。”

李光弼有些尴尬,雖然他希望柳鈞這麽做,但直接被柳鈞說出來倒也有些像被扒了褲子一般的不自在。但想到對方隻是個是十來歲的孩童,便也很快不以爲然了。

衆人閑聊幾句,又談及剛才的大戰都很興奮,李光弼對王源連加贊揚,對王源的膽色和戰場上的表現極爲欽佩,對戰前的事情也淡淡說了幾句。聰明人一點就透,王源當然知道他是不希望自己那他戰前的猶豫說事,王源倒也隐晦的告訴他,自己不會拿那些事出來說的。

李光弼很是高興,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又将王源柳鈞劉德海等都大大的誇贊了一番,這才離開回營帳休息。

王源和柳鈞等人雖然疲倦,但是卻沒什麽睡意,談談說說将分别之後的事情都說了一遍。聽到懷安範陽節度兵馬故意派騎兵引了突厥兵馬前來攻擊困于巨岩頂上的衆人時,王源心中的疑團也終于解開,原來那不明身份的一隊騎兵竟然是爲了引誘突厥人進來,借刀殺人之舉。

“這幫混賬王八蛋,這數百條人命要記在安祿山的頭上了,膽大包天明目張膽的做這些勾當,我絕對饒不了他們。”王源破口大罵。

柳鈞也咬牙道:“回到京城,我便将此事禀報給娘親,也告訴舅父。安祿山勾結奚族人,蓄意殺害老師,朝廷定會砍了他的狗頭。”

衆人紛紛道:“對,決不能輕饒了這狗賊,回到京城後一定要找他算賬。”

王源皺眉不語,忽然出聲道:“回到京城後,關于安祿山的事情你們萬萬不能亂說。”

“爲什麽?”柳鈞不解道。衆人也都不解。

王源道:“在範陽的事情不那麽簡單,我們隻是口述,可有絲毫的證據?雖然我們發現他和奚族人勾結,但證據何在?可有人證口供?在妫州攻擊我們的是奚族人,如何能說是安祿山所指使?在巨石關外又是突厥人攻擊了你們,安祿山又可一推了之。”

“可是我們親眼所見啊。”紫雲兒叫道。

王源搖頭道:“沒用的,沒有确鑿證據,我們的話未必起作用。陛下對安祿山正寵信,仰仗他戍衛範陽和平盧,咱們就說這些話,有無證據,會顯得突兀。反而顯得像是誣陷。”

“那老師的意思是,我們倒是奈何不得他了?這個奸賊就這麽放任他逍遙?”柳鈞激動道。

王源道:“當然不是,此事我會處理,我會先同左相說這件事,左相是一定會信我的。再通過左相之手暗中查獲證據,最後才能一舉拿了安祿山。否則貿然傳出消息去,安祿山在朝中交好甚多,會被反誣,那才是最麻煩的。”

“這是何道理?”衆人很是激憤,沒想到居然會奈何不了安祿山。

公孫蘭靜靜開口道:“二郎所言絲毫不假,若回京城你們亂說此事的話,最終會害了大家。所以,大家都要閉緊嘴巴,誰都不準亂說,交給二郎處理去便是。”

柳鈞點頭道:“雖然我不是太懂,但我聽老師的,回去絕不亂說便是。”

王源贊許點頭,轉頭對沉默不語的劉德海道:“劉将軍怎麽想的?”

劉德海沉聲道:“那麽,欽使能保證爲我那五百兄弟報仇麽?”

王源搖頭道:“我也不敢保證,情形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的多,着急也于事無補,我隻想請諸位信任我,這件事我來處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操之過急反噬自身。”

王源說的鄭重,衆人雖然并不理解,但見王源的态度堅決,意識到也許事情并沒有那麽簡單。

劉德海一拳砸在地上,歎息流淚道:“我那五百兄弟全死了,我沒臉回北海郡了,如何見家鄉父老?“

他從北海郡帶着五百團練兄弟出來,隻過了一個月時間,手下兄弟死傷殆盡。身邊隻剩下了三名兄弟,還身受重傷,必然要留下殘疾,心中着實悲痛。一聽到罪魁禍首還一時奈他不得,心中更是煩悶,壓抑的情感終于爆發,鐵骨铮铮的漢子也忍不住痛哭失聲,周圍衆人也自黯然。

王源理解他的心情,五百團練兵馬都是北海郡當地的農家子弟,本以爲跟着他出來能建功立業廣大門楣,卻落得這般下場。劉德海是再也無顔回北海郡面對他們的家人了。而且事情還變得如此憋屈,更是讓人想不通了。

“劉兄弟,我不知說什麽好,我能做的便隻是回京之後厚恤他們。當初我若不提議讓你們跟我随行便好了,我也很是後悔。”王源拍着劉德海肩膀道。

劉德海忙道:“這事豈能怪你,隻能說命數使然,兄弟們遇到了這一劫。不過讓我欣慰的是,他們都沒丢咱們北海郡的臉,個個都是鐵骨铮铮的漢子。”

王源微笑點頭道:“劉兄弟,你們北海郡的漢子都是好樣的,這無需懷疑。”

柳鈞插話道:“劉将軍,我都沒哭,你哭什麽?這次我可沒比你少受罪。我手下的護衛都死光了,三個黑奴現在還滿身是傷不知死活呢。我的寶馬都被我親手給宰了,你知道那馬兒多值錢麽?五百貫都不值,你看我掉了一滴眼淚麽?”

劉德海被他逗樂了,挑着大指道:“說的是,小爺這一路上沒叫過一次苦,沒滴過一滴淚,那裏像個十歲的孩童,就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了。要說這一路上我最敬佩誰?除了小爺莫屬。”

柳鈞哈哈笑道:“你知道就好,死了人怕什麽?你今後可前途光大了,老師不會虧待你的,我也不會虧待你的。”

劉德海這才想起這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從今往後,自己恐怕要飛黃騰達了。想想這些,倒也将悲痛心情沖淡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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