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時間内,王源率八百唐軍與奚族三千騎兵交戰兩次,殲敵兩千四百餘,可謂輝煌大勝。但王源手下的兵馬也損失過半,隻剩下三百餘人,幾乎個個帶傷。
荒原上士兵們的歡呼聲雖然是慶賀勝利,但莫如說是慶賀劫後餘生。沒有人能想到,這一戰居然會勝利,而且是一場大勝。在天黑後王源驅使說疲憊的士兵設立數裏長的十幾道絆馬索,在河堤下方挖掘埋下尖樁陣的時候,很多士兵都在腹诽王源癡人說夢,臨死也不讓自己消停。
王源策馬立于三百兵馬面前,開始了剪短的訓話,因爲王源知道,這場大勝并不能解決一切危機,事實上,危機正在迫近。
“諸位兄弟,今日之戰當載入史冊,事實證明,沒有什麽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當年項羽以兩萬兵破釜沉舟破二十萬秦軍,我們都驚爲天人。但今天,我們的也做到了。你們該爲自己驕傲,在我看來,此戰毫不遜色當年楚霸王那一戰,諸位都是楚霸王。”王源聲音激昂,士兵們也個個挺直了腰杆。
“活着的兄弟不要忘記戰死的五百弟兄,沒有他們的英勇赴死,便沒有今日之勝利,我提議,全體靜默二十息,向死去的兄弟緻敬。”王源取下頭盔抱在懷裏,垂下頭顱。衆士兵雖是第一次看到以這種方式向死者緻敬,但也紛紛效仿王源取下頭盔低頭默哀。
曠野上的風呼呼鳴叫,長草如波,發出沙沙的聲響,三百餘人靜默荒野之上,個個如泥塑木雕一般。
“諸位放心,此戰陣亡的兄弟,回到長安後我會安排撫恤之時,安頓他們的家人。活着的兄弟回到京城後也必有嘉獎,但前提是我們要活着回到京城。你們要明白,此戰雖勝,但我們尚在危機之中,隻要在妫州一日,我們便永遠在危機之中,永遠有性命之憂。所以,我知道你們很疲勞,很辛苦,但是我依舊要求你們連夜打掃戰場,收集物資,埋葬戰死兄弟們的遺體,然後才能稍微休息片刻。但也隻是片刻而已,天亮之後,我們便要渡河,過了洋河,往西二百餘裏,便到雲州境,到那時我們便可以安心了。”
“欽使放心吧,我等不怕苦累,欽使不用擔心我們。”
“對,您隻需下命令,這條命交給您便是。”
“……”
士兵們紛紛叫嚷道。
王源拱手道:“多謝諸位,那麽便立刻分頭行動,柳鈞,你帶人去樹林裏安營處告訴柳先生帶人燒水煮粥,烘烤幹糧,等兄弟們忙活完了立刻便有熱湯和熱幹糧喝。另外要将篝火燒的旺旺的。”
柳鈞答應一聲拍馬而去。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打掃戰場掩埋屍體,王源和公孫蘭青雲兒在旁指揮了一會兒,見公孫蘭身子虛弱發抖,于是和青雲兒趕忙扶着她回到樹林中的營寨裏,讓她在篝火旁坐下,給她披上保暖的衣服。青雲兒又倒了熱茶來給公孫蘭暖身子,過了一會兒,公孫蘭的臉色便的紅潤起來,身上也感覺好了許多。
柳熏直帶着十幾名老兵在樹林裏忙活,這會子終于有空過來見禮,大戰開始時,王源讓柳熏直和十幾名老兵躲在林子裏不要露頭,但柳熏直一直都關注着戰事的情形,此刻神情甚是激動。
“二郎真乃天将也,沒想到啊,二郎不僅是詩文翹楚,武略上也如此拔萃。文武雙全之人,我大唐可是有年頭沒出過了。”
王源擺手笑道:“先生不要誇我了,什麽天将,盡力而爲,機緣巧合罷了。先生坐吧。”
柳熏直依言坐下,看着王源道:“二郎打算天亮後便渡河麽?”
王源道:“是,不能困在這裏,找一處平緩的水面,用樹排連接成浮橋,我想應該不成問題。呆在這裏便無異于死路一條,我相信嚴莊和安慶緒一定已經離我們不願了。”
柳熏直點頭道:“二郎說的是,過河是一定要過的,但過了河之後也未必安全,要往西穿越兩百裏的山地才能抵達雲州境内,而懷安縣的安祿山兵馬正擋在路途上,若是嚴莊傳令懷安兵馬攔阻,那豈非自投羅網。”
王源皺眉道:“我知道,但我别無他法,要到雲州,必經過懷安縣,這三百兵馬大多帶傷,再戰無力,隻能賭一把運氣了。”
柳熏直想了想道:“二郎,要保萬全,不能靠運氣。剛才我想了半天,想了個辦法,不知道能否可行。”
王源忙道:“哦?先生快說。”
柳熏直點頭道:“明日渡河之後,我們必是往西走,這一點嚴莊和安慶緒也知道,所以他們一定會命懷安縣的駐軍攔截我們。但是我們何不繞道而行。南北都是山道,我們可選擇往南或者往北。但往南靠近永興縣那是不妥的,往北卻荒無人煙,更無城鎮,隻是靠近奚族和吐蕃的邊境之地,危險性有些大。”
王源皺眉道:“繞道麽?我怕這三百人無法再繞行更遠的路,你知道他們個個帶傷,加之天氣寒冷,物資缺乏,我們的幹糧和草料隻夠四五天的消耗。抵達雲州最近的路也有兩百裏,四五天都未必能到,據說前面全是難行的山道。”
柳熏直道:“我懂二郎的意思,但直接去雲州必遭攔截,到時候更是沒有活路。若繞行的話尚有一線生機。”
王源皺眉不語,看着跳躍的篝火出神,半晌後忽然道:“不知這樣是否可行。過河後便往北行,按照先生所說的繞道躲避攔截。但繞道是肯定到不了雲州的,唯一的辦法便是派人輕裝簡從直接去雲州求救。見到朔方節度使王忠嗣後請他帶兵越過雲州和妫州的邊境前來接應我們。有他們的兵馬護送,嚴莊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動手,那便是公然反叛了。”
柳熏直一拍大腿道:“好辦法,派人去請王忠嗣的援兵接應。但誰去呢?王忠嗣豈會輕易的出兵,除非是二郎親自前去,以朝廷黜陟使的名義交涉。但這一路可是艱險重重,能否過得去都很難說啊。”
王源道:“再難也要去,我要親自去,但恐下邊的兄弟心裏犯疑惑,認爲我自己跑了。”
青雲兒低聲道:“二郎,我留下便是。”
王源一愣,旋即明白青雲兒的意思,大家都認爲青雲兒是王源最寵愛的妾室,否則也不可能帶着他來到河北道赴任了,現在家眷留下和士兵在一起,士兵們顯然不會認爲王源是丢下他們跑了,因爲有家眷和他們在一起呢。
“小夫人深明大義,老朽佩服。”柳熏直拱手行禮,青雲兒忙起身還禮。
“那便委屈你了。”王源朝青雲兒投去感激的一瞥,回頭道:“那便我親自前去搬救兵,你們都随大隊往北走。我想讓柳鈞跟我一起去。”
柳熏直道:“此去要輕裝簡從,目标便會很小,便會安穩些。但爲防意外,也要帶些護衛,以防不測。柳小公子的話就别去冒險了,因爲去搬救兵的路上更加危險些,我明白二郎的心意是讓他脫險,但确實不合适,就柳小公子的做派,光是那匹馬兒,路上反倒惹眼。”
王源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總之留下也是危險,跟着更危險,兩害相權取其輕,留下柳鈞反倒好些。
“護衛便不需要了,否則目标太大,我單騎前往便是,你也知道我不是吃素的。”王源笑道。
“我陪你去。”公孫蘭出聲道。
“不成,表姐的身子……”王源話音未落,公孫蘭伸手抓住一條枯枝彈出,枯枝笃的一聲沒入前方的樹樁裏。
“我這不是傷,隻是耗力過度,休息一會兒便恢複了,你以爲我已經成了廢人了麽?”
王源笑道:“表姐願意陪我前去,那是最好不過,我心裏有底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