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點起的香火被插在營盤之外的泥地裏,夜色中,香火盡頭的紅色燃燒的亮點極爲醒目。冷風忽勁忽平的吹着,每一陣大風吹過,香頭上的火點便變得更加的明亮,肉眼可見那柱香會被燒下去一大截,也讓所有矚目這柱香的人心頭緊縮。
時間看似漫長,但很快這柱香便燒掉了一大截,剩下的部分越來越短,給人心理上的壓迫感便越是強烈。香火剩下三分之一的時候,柳鈞沉着臉擺手,他的身後傳來弓弦拉開時吃力發出的吱吱聲,以及刀劍出鞘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柳鈞的那番話顯然起了作用,雖然大多數人都明白那是柳鈞分化他們的手段,但在生死關頭,很多人的心理産生了急劇的變化,在生的誘惑前,很多人甯願铤而走險。
香火逐漸的燒向盡頭,隻剩下寸許長短,時間緊張的如同凝固了一般,每個人的呼吸都變得異常的急促。不少人的目光已經變得有些炙熱,他們的眼睛開始有意無意的在旅帥呂平三名隊正以及十幾名火長身上逡巡。而呂平等人也明顯感覺到了周圍人眼中的異樣情緒,他們身上的汗毛也開始豎了起來。
第三隊中的一名火長名叫趙大寶,平素裏吆五喝六對手下的士兵極爲苛刻,動辄打罵,克扣軍饷。他所率的士兵裏有一名叫做陳九郎的士兵,因爲趙大寶的苛刻兩人鬧過不少次矛盾,曾有一次趙大寶差點将陳九郎的肋骨給踢斷。
此刻,在趙大寶的神經極其過敏,周圍人的風吹草動他都極爲敏感,他似乎看到了站在身邊的陳九郎有意無意的用眼睛瞟着自己,陳九郎手中的長槍忽然一動,對準自己的喉嚨。
本就草木皆兵的趙大寶心中的最後的屏障在瞬間崩塌,不假思索反手一刀砍去,口中吼道:“狗曰的,你想要老子的命,老子先結果了你。”
陳九郎萬沒料到趙大寶忽然對自己動手,自己不過是将兵器換了手撓了一下癢罷了,甚至來不及解釋,便被趙大寶一刀砍中了頭顱,幾乎将頭劈成了兩半。
這一刀瞬間成爲了導火.索,陳九郎的屍首倒地之時,不知誰發出一聲喊:“狗曰的們,我們沒動手,你們倒先動手了。殺了這幾個當官了,咱們活命還能當官,殺啊。”
早就蠢蠢欲動的數十名士兵心中最後的一絲防線也瞬間崩塌,手中的兵刃似乎被某種神奇的力量所牽動,下意識的便朝身邊的軍官們砍去。軍官們焉肯就這麽死去,揮動兵刃開始反擊。軍中當官的都是狠角色,動起手來比普通士兵都厲害,瞬間十幾名士兵橫屍當場。
一旦動手,便停不下來了,這些軍官們将每一名站在身邊的士兵都視爲威脅,甚至來不及分辨對方是否有惡意便先一刀砍去。呂平大聲吼叫着道:“不要動手,不要上當。”
但當一名士兵踉踉跄跄的摔倒在自己馬前,手中的長槍恰好刺中自己的護腿盔甲時,呂平也沒能抵擋住心中的恐懼,揮刀将那名其實并未動手參與砍殺的士兵一刀枭首之後。局勢由此頓時變得不再可逆,在士兵們發出不堪入耳的辱罵聲中,數百士兵隻花了十幾息的時間便将數十名軍官斬成肉醬。
悲劇尚未結束,一名士兵大叫着道:“我殺了呂平,我是旅帥了。”話音未落,身邊一名士兵兜頭給他一刀,将他砍翻在地,怒罵道:“你是個屁,老子才是。”
這種連環的屠殺似乎沒有停止的趨勢,站在營帳之外的柳鈞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引發了這一場兇殘的自相殘殺,忙高聲下令道:“住手,立刻住手。”
五百名親衛兵馬齊聲怒喝,這才将正在相互殺戮的節度兵馬震懾住,他們清醒過來,看看身邊的人一個個身上滿是血迹,個個狀如鬼魅。
“你,你,你,還有你,還有你們幾個。”柳鈞朝着人群指點着,十幾名身材壯碩,在剛才的格殺中殺了數人的士兵被挑了出來。
“從現在開始,你們每人都升爲火長,手下率二十名士兵,歸我直接管轄。現在起,我便是你們的旅帥。立刻挖坑清理這些屍首。然後開始拔營準備啓程。”柳鈞冷聲下令道。
“遵命。”十幾人喜笑顔開,齊聲應諾。
“旅帥,還有十幾個受傷的兄弟怎麽辦?”有人問道。
“能走的都帶着走,重傷的便給他們個痛快。”柳鈞沉聲道。
衆人悚然動容,雖然處決重傷的士兵在軍中常有,但從一個十歲的孩童口中說出這般冷冽之言,還是讓人覺得身上湧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士兵們開始挖坑埋人,輕傷的裹傷治療,隻要能騎馬便可免于不死,重傷的其實也希望給自己一個痛快,一切恢複有序之後,柳鈞松了口氣回頭來見王源。
王源其實一直站在遠處注視着局勢的發展,看到自相殘殺的一幕心中也自心驚肉跳。柳鈞的心理戰實施的很成功,雖差點失控,但無論如何,柳鈞成功的收服這些兵馬。這剩下的兩百多人從現在開始會對柳鈞服服帖帖。王源對柳鈞有了全新的認識。
“老師,事情解決了,二百三十二名節度兵馬可爲我們所用了。”柳鈞喜滋滋的禀報道。
王源點點頭道:“你的進步比我想象的要快,假以時日你必是一名卓越的将領,但老師我有一句話送你。嗯……”
王源沉吟着,柳鈞滿臉興奮道:“什麽話,老師你說便是。”
王源不忍打擊他的積極性,想了想道:“罷了,以後在說吧,你很好。這二百多人便歸你統率了,去督促他們打掃幹淨。我們拔營之後,嚴莊必會派人回來查看,若被看出有厮殺痕迹,必會知道我們已經識破他們的陰謀,所以要不留痕迹。”
“遵命老師,我這便去。”柳鈞心情愉悅,掉頭策馬而去,照夜獅子雪白的身體在黑暗裏如同一道閃電一般迅捷。
……
東方破曉,王源下令隊伍開拔進入雞鳴山谷口。雖然公孫蘭尚未歸來,但王源卻不能在山外耽擱,因爲他不想引起嚴莊和安慶緒的懷疑。
天亮前王源派人去查看過,嚴莊和安慶緒果然沒有走遠,正在十餘裏外的一處丘陵山坡下紮下了簡易的營寨,如果知道意圖暴露,他們随時可以殺個回馬槍,配合谷内的伏兵來個前後夾擊的話,後果會非常嚴重,這是王源絕不願意看到的。
雞鳴山峽谷的入口山勢較爲平緩,這裏無法藏有伏兵,所以王源可以放心的讓大隊兵馬進入山口前部,瞞過嚴莊和安慶緒的耳目。
峽谷入口還算寬闊,地面還算平整,隊伍的行走并不太困難。此處是古戰場,不時可見峽谷内已經倒塌的石頭工事以及搭箭的射箭的掩體,但都已經殘破不堪。經受多年的風雨侵襲,峽谷兩側的山壁上有很多塌方的地方,剝離出赭色山石,嶙峋懸空,甚是驚悚。
進入山中兩三裏地,峽谷逐漸往裏收緊,寬度已經不足二十丈,看前方山崖似門,地勢艱險,王源知道不能再往前了。因爲按照這峽谷逐漸縮小的寬度,最窄處可能隻有十餘丈寬,那将是被襲擊的最佳地段。而兩側的山崖上的樹木也逐漸變得濃密,前方崖壁上方全部覆蓋着松柏,完全沒有視野,伏兵在内,下方完全無法察覺。
“停止前進,就地警戒。”王源下令道。
命令下達,人馬立刻停止行動,四十多輛随行拉運物資的車輛被聚攏在一起,排成數道屏障,在隊伍前後方形成簡易的工事。
“王大黑,張五郎,各帶二十人攀上山崖兩側瞭望警戒。劉德海,密切注意山谷中的可疑迹象,柳鈞,率你的二百人手立刻砍伐樹木搬運山石堵住後方的通道。”王源一疊聲的下令道。
“堵住後方通道作甚?豈不是斷了自己的後路?”紫雲兒低聲問道。
王源肅容道:“斷了自己的後路同時也斷了嚴莊和安慶緒進來的道路,應付一面敵人總比前後都受夾擊要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