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娘娘,您此言何意?”王源當然隻能裝糊塗,雖然他知道這糊塗恐怕是裝不成了。
楊貴妃冷笑一聲,伸纖纖玉手從身邊的小幾上拿起一隻信封丢在王源腳下:“自己瞧瞧去,莫說我冤枉了你。”
王源彎腰撿起信封,手指都有些發抖,竭力提醒自己要冷靜以對,終于抽出裏邊的紙張,一張張一行行的讀下去,身上燥熱,但卻出的是冷汗。
信中所言正是關乎李欣兒的身份和自己和李輔國的數次見面的記錄。一瞬間,王源有一種要将這封信撕碎扯爛的沖動,但他知道,自己一旦這麽做了,便等于主dong招供,那便再無回旋餘地。就算撕了這封信,自己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可看清楚了?”楊貴妃冷冷道。
王源雙手将那封信遞上來,楊貴妃并不伸手,王源隻好上前将那封信放在小幾上,躬身退後。
“你有何話說?”楊貴妃道。
王源定定神,腦中急速思索應付之策,決定先弄清楚楊貴妃關于此事到底知道多少詳細内情再做計較。事已至此,任何過激的沖動都會導緻災難性的後果。而且從當前的局勢可以斷定,此事恐怕隻有貴妃一人知道,而楊國忠秦國夫人等一概不知,否則不久之前楊國忠還怎可能設宴招待自己。以楊國忠的脾氣,一旦知道此事怕是早就炸了鍋了。
“娘娘,但不知這封信從何而來。”王源沉聲問道。
“說于你聽也自無妨,這封信是三姐月前交于我替她保管的,三姐死後,我整理其遺物看到此信。三姐說了,一旦有大事發生,我可拆看此信。現在她自盡而亡,我自然要拆開看看内容,沒料到的是,這封信裏居然記着你的秘密之事。虧我楊家上下都把你當成自己人,原來你竟然吃裏扒外,這可真叫人寒心。”
王源恍然大悟,果然是虢國夫人搞得鬼,那晚殺她之前她說留有密信在他人之處,還說是自己永yuǎn無法踏足之地,那便是指楊貴妃的身邊了。可惜當時自己沒悟出這一點,甚至還以爲虢國夫人是臨死前爲了自保的信口開河。現在麻煩了,秘密依舊難以保住,自己可以誘殺虢國夫人,但眼前這個貴妃娘娘自己可半根汗毛也不敢動,殺人滅口的辦法那是想也别想了。
“娘娘息怒,娘娘以爲此信能說明什麽呢?”王源定神問道。
“這要問你,你反倒來問我。”楊貴妃嬌喝道。
王源想了想沉聲道:“臣不敢欺瞞娘娘,這信上記錄的事情都是真的,我的夫人李氏确實是李林甫府中逃走的那名舞姬叫做李十二娘的,她也确實是公孫大娘的徒兒。我當初在永安坊巡夜,見她身負重傷,也不知她是什麽身份,所以便稀裏糊塗的救了她。後來耳鬓厮磨日久生情便娶了她,待知道她的身份時,她已然是我的夫人了。娘娘認爲,我該絕情絕義将她供出來交給李相國處置,還是該竭力保護她,爲她隐瞞身份呢?”
楊貴妃蹙起黛眉沉默不語,她本就是個心機簡單的女子,性子也很柔軟沉靜,雖然受陛下恩寵,盡享榮華富gui,但内心中其實更向往的是另外一生活。她是貴妃,但也是個女人,女子大多感性,所以在王源給出的情義和理法之間的抉擇,對于楊貴妃而言明顯傾向于前者。
王源見她不回答,心知擊中了她的軟肋。同時也隐隐察覺,關于李欣兒的身份牽扯的韋堅皇甫惟明的案子以及同太子之間的關聯上,楊貴妃是一無所知的。這是個重大的利好消息。起碼李欣兒的身份問題可以獨立解決,貴妃一旦認可自己的态度,便不會再糾纏此事并且同下邊的自己同李輔國會面的事情牽扯上。
“貴妃娘娘也許要怪臣庇護枕邊人,但臣不想做無情無義之人,也隻能如此了。而且爲了此事,臣差點爲李相國手下人所殺,但臣也無怨無悔。後來楊家給臣庇佑,臣才得以保全自己和家眷,所以臣全家對楊家感激不盡,請娘娘明察。”
楊貴妃确實不知道這裏邊的彎彎繞的細節,她平時也根本沒興趣聽外邊的那些你争我奪和權勢傾軋,所有的事情她也隻知道些大概。楊國忠竭力推薦王源爲翰林學士的時候确曾說過王源被李林甫的手下迫害之事,此事一對照,倒也互相呼應。
“那我問你,你和李輔國頻頻見面密談卻又爲何?我雖不問事務,但我并非不通事務,你既然是我楊家的人卻和東宮之人秘密交往,這難道是妥當的行爲麽?據我所知,朝廷之中各方勢力之間都喜歡刺探對方的隐秘之事,你難道是太子派來我楊家刺探的密探麽?”楊貴妃單純,但她絕不是傻子,這也是她今日召見王源最想問明白的一個問題。
王源知道,在這個問題上要是應對不當,自己便再無機hui了,别無他法,隻能蠕動如簧之舌忽悠眼前這個貴妃娘娘。如果連虢國夫人都能被自己忽悠的相信了的話,眼前這個單純的女子應該更加的容易。
“娘娘,在臣回禀您的問題之前,臣想問娘娘一件事兒。不是臣不回答娘娘的詢問,而是臣擔心娘娘以爲臣所言都是狡辯,所以臣必須要問娘娘一件事。”
“你問吧。”楊貴妃淡淡道。
“多謝娘娘,娘娘剛才告訴臣,這封信是三夫人所留,臣可否這樣理解,三夫人是知道這封信中所有臣之所爲的。”
“那還用說?這信便是三姐留給我的,她自然會知道内容。”
王源點頭道:“那就是了,臣想問的是,既然三夫人知道這封信中臣之所爲,爲何三夫人沒有告知娘娘或者是告知楊左相,八夫人他們。按理說,三夫人應該也會懷疑我是否是外人派來的奸細,而她卻選zé秘而不宣,這豈非讓人費解?”
楊貴妃皺眉想了想道:“你這一問倒是确實有些奇怪,她應該比我懂這些外邊的事情,但她爲何不願聲張?這有些說不過去呢。”
王源道:“娘娘想不通,我卻鬥膽跟娘娘剖析一番。”
“你倒說說看。”楊貴妃換了換坐姿,拿起團扇輕輕搖了搖。
“臣認爲,三夫人是聰慧之人,她雖知道臣和李輔國有交往,但卻沒有貿然揭發此事,那是因爲她相信臣是絕不會背叛楊家的。臣的所作所爲三夫人和楊左相都看在眼裏,臣一心一意爲楊家效力她也看的清楚,所以即便是探知我有此異常舉動,她也不會輕易的猜測什麽。否則這封信怕是早就公開了,而非交于娘娘保存,藏在娘娘這裏。”
楊貴妃沒有任何表态,但心中卻也有些認可王源的話,若三姐認定王源是奸細,又怎會如此平心靜氣?恐怕是三姐其實并不信王源會是太子一黨的奸細。
“但是,三姐爲何将這封信留下來,既然她不信你是奸細的話,便該開誠布公的坦陳此事,或者尋求你的解釋。在此之前,三姐找過你麽?談及此事了麽?”楊貴妃問道。
“沒有。”王源一口回絕,一旦承認虢國夫人因爲此事找過自己,本就對虢國夫人之死有些疑慮的楊家人會立刻對自己有所懷疑,這一點是死活不能承認的。
“臣也在想這個問題,臣覺得,三夫人不想将此事公開,也沒去找臣詢問的原因恐怕是爲了保護臣。因爲一旦此事公開,就算左相和八夫人也信任臣,但終究在心中會有些疙瘩,會影響我和楊家之間親密無間毫無猜忌的關xi。如今楊家面臨挑戰巨大,各方勢力都對楊家虎視眈眈,在這種情形下内部猜忌便等同于内亂,那會給他人以可乘之機。我想聰慧如三夫人定是考lu到這些,所以才選zé了秘而不宣。當然,也不能否認,三夫人對我其實是不放心的,這些證據留着,便是有朝一日要找我诘問的,所以才會将這封信留在娘娘這裏,誰也不告訴。”
楊貴妃單純的小腦袋幾乎已經被繞的迷糊了,王源所言句句在理,以她有限的判斷能力确實難以應付這麽複雜的思索。加之王源既捧虢國夫人又營造楊家大敵當前的氛圍,讓楊貴妃覺得似乎三姐的所爲确實具有深意。自己若是揣摩不透,便不能強行解釋此事。
但有件事卻是很明顯的,楊貴妃腦子再不夠用也知道這是問題的關jiàn,需要問個清清楚楚。
“王源,就算三姐是這麽想的,你拿什麽保證你對我楊家忠心耿耿?你和李輔國見面這是事實,這一點你如何解釋?可莫要說你和李輔國隻是閑聊說笑不涉任何敏感話題。”楊貴妃冷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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