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封信上寥寥數行字迹,清秀端莊,下方的落着秦國夫人楊玉玲的簽名,蓋有禦賜國夫人印章。
王鉷當然知道這封信的份量,除貴妃之外的楊家三姐妹之中,韓國夫人不理事務,虢國夫人雖豔名最盛也最強勢,但其實衆人皆知,楊家主事之人便是秦國夫人。這一點連楊钊自己都曾經明言過。楊钊行事都要征求秦國夫人的意見,這也是楊钊親口對王鉷說過的話。所以秦國夫人的承諾,便代表了楊家兄妹的承諾,這一點毋庸置疑。
令王鉷佩服的是,這封信做出了承諾,但卻滴水不漏,如果自己想拿着這封信去做些什麽,卻又根本抓不到任何把柄。這封信隻是賦予王源代表楊家和自己做交易的權力,但對于交易的内容卻隻字未提,這便是厲害的地方。
“王中丞,可放心了?這封信我可以不收回,留在你手裏作爲憑據,你該知道,楊家從上到下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了吧。”王源微笑道。
王鉷點頭微笑道:“看來楊度支是鐵了心要當左相了,這封信我也不用留着了,楊家的誠意我已明了,這信還給你。”
王鉷将信遞還給王源,王源微笑接過,輕輕撕成碎片,道:“王中丞畢竟是王中丞,大氣的很,佩服之至。”
王鉷笑道:“你也不用佩服我,我跟你明說了吧,我确實對楊慎矜不滿,他壓制我多年,且自以爲是我的長輩,背後诋毀我,輕視我,弄得我很不開心。但你也知道,爲了些蠅頭小利便要我背叛相國對付楊慎矜,你們未免太自以爲是了。有利無利我還是看的清的。我幫了你們對付楊慎矜,相國必恨我入骨,那我還能有前程可言?”
王源呵呵笑道:“王中丞,這才是談事的态度,你提出你的疑惑,我給你一一解答,能讓你滿意咱們便合作,你不滿意也不能強求,這才是真正的合作态度。至于你提出的問題,我自然替你考慮過了,這件事将會秘密進行,自始至終李林甫都會蒙在鼓裏,他不會知道王中丞和我們暗中合作。你瞧我身上的裝束便明白我有多小心了,爲了不讓王中丞受牽連,我甚至遮了頭臉來見您,就是怕被閑雜人等看到了我來你府上,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忌。”
王鉷這才明白王源大熱天的裹着頭臉的裝束的用意,原來是因爲這個原因。
“我該如何做?你若要我公開指谪楊慎矜什麽事兒,那是絕不可能的。”
“王中丞放心,不需要你招搖,你隻需做個小小的動作,這次合作便可圓滿完成。”
“哦?說的清楚些。”
王源微微一笑,從懷中摸出一本畫着精美奇妙花紋的小冊子來,低聲道:“上午李相國便回京城,他會尊陛下旨意召集幾位官員共同搜查楊慎矜的府邸,王中丞便是其中之一。王中丞隻需要将這本谶書帶進去,在該被發現的時候發現它,這便大功告成了。”
王鉷盯着那小冊子伸手來拿,王源往後一縮道:“王中丞最好别翻看此物,最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這樣對你有好處。”
王鉷舔着嘴唇道:“有個問題,相國點的幾名官員都是……你懂得。萬一此物相國讓我們全部保持沉默,不要宣揚,那該如何?”
王源搖頭道:“你放心,度支郎今晨會推薦了大理寺少卿楊王壽參與搜查,楊王壽是什麽人你該比我清楚,有楊王壽在場,這份谶書無人敢秘而不報。”
王鉷怔怔道:“原來你們早已設計好了,但爲何不讓那楊王壽帶進去這份谶書,卻偏偏來找我?”
王源笑道:“既然開誠布公,我也不作隐瞞。隻有你發現了這份谶書才會讓李相國不至于懷疑有人做手腳,楊王壽或者其他人帶進去,李相國都不會相信。你發現了這谶書,相國便會認爲楊慎矜真的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事後便不會節外生枝死保楊慎矜,這樣整件事才可以順利的進行下去。”
王鉷擦着額頭上的汗咂舌道:“你們想的好周全,這計策是誰的主意?楊度支能想這麽多,我卻是不信。”
王源微笑道:“誰的主意你不用管,我已經全部坦陳了此事,就等你一句話了。你若不願,還是可以綁了我去告密,但我告訴你,剛才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承認。”
王鉷扶着胡須沉思着,片刻後道:“王某不是不願意,但楊慎矜畢竟是我表叔,如此置他于死地我心有不忍。”
王源微笑看着他不說話,王鉷被他看的心虛,擺手道:“好吧,我便明說吧,我可以至親眷性命于不顧,而且冒着這麽大的風險,但相較于楊家給的承諾,我覺得不值。”
王源冷笑道:“尚書之職或者是禦史大夫之職,王中丞還覺得不值麽?”
王鉷搖頭嘟囔道:“相較于度支郎得到左相的位置,我這算得了什麽?尚書的職位,我若沉下心來熬上那麽十年八年,怕是也有機會吧。”
王源道:“那你想如何?”
王鉷道:“楊慎矜的刑部尚書我要接着,讓肖隐之緻仕,禦史大夫我也要當,我要身兼這兩個職位。”
王源站起身來道:“王中丞,你未免胃口太大了些。就算是李相國,也沒有兼着這兩個高職的時候,胃口太大會撐死你的。”
王鉷搖頭道:“答不答應在于你,你們不答應此事便作罷,我也不會去告發你們,咱們一拍兩散,兩不相幹便是。”
王源當然不信他說的鬼話,一旦交易告吹,十之**王鉷要從中作祟,而自己今日前來的目标便是無論如何達成這筆交易,雖然代價大了些,但似乎也隻能咬牙接受。
“王學士,可要快做決定,天色可不早了,一會兒相國回京,召我去說話,咱們便再沒機會談這件事了。對我而言無非還是當我的禦史中丞,但對楊度支郎而言,左相的位置可是要保不住了。”王鉷眼珠子轉動,盯着王源的臉色催促道。
王源當然知道時間緊迫,從門縫裏已經能看到外邊升起的朝陽了,李林甫定也是起早趕路,也許過不到一會便到了京城,之後自己還要将史敬忠于他交接,之後所有的一切便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中了。
“罷了,應了你便是,事後受楊家責怪我也不管了。”王源咬牙道。
王鉷拍着大腿道:“好,立個字據作爲憑證。”
王源道:“就知道你還是不信我們。”
王鉷冷笑道:“我隻是不想被人耍了,空手套白狼的玩意兒我見得多了。紙筆在此,将你我之間的交易内容寫上,對……簽字畫押,再注明你是代表楊家來和我交易。王學士,你也莫以爲你一個人能扛得住,這種事一曝光你是扛不住的。”
王源忍住氣一筆筆按照王鉷的要求寫下内容和過程,最後畫押簽字。王鉷滿意點頭,伸手來拿,王源一把拿在手裏道:“一式兩份,你不信我我卻也不信你,将來你若想以此要挾,我也有此物反制于你。”
王鉷怒罵幾句,提筆抄了一遍,也簽名畫押,兩人吹幹墨迹各執一份揣入懷中。
“谶書拿來,你該走了,呆在我這裏越久,我便越不安穩。”王鉷道。
王源取出谶書翻開,裏邊竟然是一片空白,王鉷正覺得驚訝時,見王源提起了筆刷刷刷在裏邊寫了幾句話,之後吹幹墨迹合起來遞到王鉷手中。
王鉷愣了片刻,終于明白了爲什麽,不禁對佩服的五體投地。這才叫精細,如果自己選擇的是不合作,拿了王源之後搜出了這谶書,結果也是空白一本,根本沒有任何作用。交易達成之後便沒有這個問題了。
這件事從頭到尾安排的都滴水不漏,王鉷終于斷定必是王源策劃了這一切,因爲王源的表現自始至終那麽胸有成竹,若是他人策劃王源執行,哪有這般從容不亂,鎮定流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