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裏的時候,蒙公子大恩,救了我們姐妹二人出火海之後,安排我姐妹住在永安坊的舊宅裏。姐姐她住了數日之後覺得甚是寂寞難耐,于是便經常在坊中閑逛。奴勸過她幾次,她也不聽。奴想着姐姐畢竟是個熱鬧人,一下子……一下子離了秋月館,每日粗茶淡飯布衣素妝的,也确實會心中失落。所以,奴便沒有再多說。”
王源等人微微點頭,燈紅酒綠到清貧無聊,确實有個适應的過程,倒也無可厚非。
“奴懷疑姐姐又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在秋月館中雖也是賤業,但比之私窯暗娼而言,還算是正大光明。若是做了暗娼野妓,不但辜負了公子的一片好心,也自輕自賤之極了。”蘭心蕙雖然羞于啓齒,但還是将話明明白白的說了出來。
“在奴的逼問下,姐姐終于道出了事實。原來她在坊間閑遊之時,結識了永安坊的趙坊正。那趙坊正對她殷勤備至,那些首飾衣服胭脂水粉什麽的都是趙坊正給姐姐買的。姐姐告訴我,趙坊正答應要娶她爲妾,讓她過上安生富足的日子。”
“奴告訴姐姐說,王公子替我們姐妹贖身,如今我們姐妹二人都是王公子的奴婢,王公子不同意的情形下可不能擅自做主。姐姐不聽,跟我大吵了一架,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第二天一早,竟然直接搬到那趙坊正家中去了。”
蘭心蕙垂着頭,回憶着那天的情形。蘭香兒說話的神情和話語還曆曆在目,自己記得清清楚楚,隻是這些話語無法當着王源的面說出來罷了。
那天的争吵很激烈,姐妹二人到最後抱頭痛哭,哭完了,蘭香兒替蘭心蕙擦着眼淚說出一番話來。
“妹子,你說的那些我都懂,姐姐雖然不是良家女子,但姐姐卻不傻不笨。實話告訴你,其實我不願離開秋月館的,姐姐一個殘花敗柳之身,還指望着離開秋月館之後有什麽好的歸宿不成?相較于外邊,我更願意留在秋月館中過逍遙日子。但我知道,我若不答應離開,你會很傷心難過,所以我情願答應和你一起離開秋月館。”
“姐姐,你怎會這麽想?你我姐妹離開那個吃人的地方難道不好麽?你這麽說,豈非辜負了王公子的一番好意?”
“妹子啊,王公子确實是好意,但那好意隻是因爲你罷了。你說那王源救了我們姐妹兩個,我隻承認他救了你而已。姐姐不糊塗,也沒抱着讓那王源收留我姐妹二人在身邊的妄想。你沒覺察到麽?王源看着我的眼神中盡是鄙薄,他認定我是個貪财污穢的女子,姐姐知道他的内心裏根本不想要救我出來,他隻是因爲要救你罷了。他喜歡你,所以隻能連我一起救出來。而現在我若死活粘着你,豈不成了你的累贅?若是因爲我的緣故讓他看清了你,姐姐是絕不願的。你的身子是幹淨的,莫因爲姐姐耽誤了你終身。”
“姐姐,不是的,王公子一定不是那麽想的,你莫多加揣度。”
“妹子啊,你不懂。姐姐閱人無數,什麽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王源是個有本事的,你若能跟了他也是件大好事。他對我确實是沒有什麽興趣的。他編的那些什麽孿生兄弟的故事,無非是不想跟我有什麽瓜葛罷了,我又何必自讨沒趣。妹子,其實你有個好歸宿,姐姐的心裏便比什麽都高興。我可以斷定,王源絕對不會追究我跟趙坊正的事情,他巴不得甩掉我這個累贅呢。而且,姐姐也不能沒有歸宿啊,雖然那個趙坊正是個老色鬼,姐姐也很厭惡他,但起碼他能讓姐姐有人疼有人愛,能有個安身立命之地。姐姐不能拖累你,但姐姐也要生活,也要過日子。難道你要姐姐去搬包擡土養活自己麽?那還不如去投河算了。妹子,你莫勸我,我已經決定了。你也要盡快搬去王源的新宅中,男人無常性,你要時刻在他身邊,不然他會對你淡了的。”
那日的對話一字字一句句的在耳邊回響,蘭心蕙當時還并不覺得蘭香兒話語中的關懷備至,現在想起來,哪一句不是發自肺腑之中的至親言語,全是發自真心。
見蘭心蕙垂頭發呆,半晌不語,李欣兒忍不住開口問道:“後來呢?這些事我們都是知道的,你姐姐要給那個趙坊正當妾的事情你來到新宅的那天我們就知道了。二郎也并沒有追究此事。事實上,如果你姐姐能因此有個歸宿,我們也是樂于看到的。隻是後來發生了什麽?令姐怎麽就好好的便……便逝去了呢?”
蘭心蕙擡起頭來,用衣袖擦淚。李欣兒拿了塊白帕起身遞給她擦淚,蘭心蕙輕聲的道謝。
“這幾個月我也沒離開這裏,和姐姐也隻是通了幾封信而已。姐姐的信上都是報平安,說的都是好話,說吃的多麽好,穿的多麽好,過得多麽舒坦。我讀了這些信也挺高興的,一度認爲姐姐找到了個不錯的歸宿,雖然爲人妾室,但隻要能吃好穿好安穩度日那也沒什麽不好的。可就在公子去北海後的第三天,姐姐托人送來一封信,信上說……信上說……她已經離開了趙坊正,說她想見見我。于是,我便去見了她,可一見到姐姐的面,奴……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姐姐她……她……”蘭心蕙再次哽咽掩面,痛哭出聲。
王源輕聲道:“蘭小姐,說下去,你姐姐她怎麽了?”
蘭心蕙止住悲聲,籲了口氣顫聲道:“姐姐一個人躺在公子的老宅裏,瘦的皮包骨頭。她的樣子我都不敢多看一眼。她身上全是淤青,青一塊紫一塊,青一塊,紫一塊。還有很多燙傷的疤痕,鞭子抽打的傷痕……我……我都認不出她的樣子了。”
王源等三人聽她絮絮叨叨的颠倒說話,身上開始發冷。
“我問姐姐到底出了什麽事情,姐姐她什麽都不說,一句話也不說。我不想太刺激她,于是便讓人回來跟十二娘禀報,要留在姐姐身邊照顧她。但我隻說了姐姐生了病,卻沒有細說緣由。”
李欣兒點頭道:“是,當時我一點也沒多想,你們姐妹見面相聚幾天也是尋常,何況你姐姐還生了病。我讓人給你送了些錢物,讓你安心的照顧你姐姐,卻一點也不知道原來情形竟然如此嚴重。”
王源皺眉道:“令姐身上的傷痕是那趙坊正所爲麽?是他折磨令姐,以至不治身亡麽?”
蘭心蕙搖頭道:“初時我也是這麽認爲的,但很快我就發現,她身上的傷痕還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姐姐好像經曆了什麽特别大的驚吓和刺激,每夜裏夢魇不斷,驚叫痛哭。我無論怎麽問,她都不肯回答。她吃東西吃不下,睡覺睡不著,有時候将兩隻眼盯着屋頂一言不發,很是吓人。我請了很多郎中,都說不知病因,隻開些安神靜心的藥給她調理。但最終,我隻能看着她一天天的消瘦,一天天的死去。”
王源咂嘴道:“你爲何不早告訴我們?我們一直隻當令姐隻是抱恙罷了。”
蘭心蕙低聲道:“公子回京後,我本打算求助于公子,但聽說公子忙的不可開交,公子又命人送錢物藥物,請京城中的好郎中來醫治,我便沒有将這些情形告知公子,以免奴私人之事耽誤公子的時間。昨日清早,姐姐似乎有些好轉,早起時還喝了些稀粥,我以爲姐姐終于躲過了這一劫,卻沒想到,那便是回光返照之像。”
“吃了早飯後,姐姐要梳頭洗臉,我便将她抱到院子裏曬太陽,替她梳頭洗臉。在那時,姐姐終于跟我說了她遭受的一切,我苦命的姐姐,她遭受了多麽可怕的事情,那些害她的人,我求公子把他們一個個的碎屍萬段,爲我姐姐報仇。哪怕是需要奴去做任何事情,奴都願意去做,因爲,這幫禽獸簡直不配做人。”
蘭心蕙情緒激動,咬着銀牙,呼吸也急促起來,眼中噴出憤怒之光,大聲說道。
王源走上前來,蹲在她身邊,伸手輕撫她的肩頭,低聲的安慰道:“說出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我定會替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