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刑之下,什麽話都能說的出口來。被拘捕的官員們爲求不受苦楚,隻能按照楊慎矜的意思招供,将整個案件的性質慢慢的帶的跑偏。
清晨時分,王源剛剛起床,還在院子鍛煉身體。黃三便急匆匆的從前面小跑進了後宅,禀報道:“二郎,快出去見客,楊度支郎來了。”
王源一愣,邊擦汗邊道:“這麽早他怎麽來了。”
“我不知道啊,看上去很捉急的樣子。”
“度支郎,你怎麽來了?”王源拱手笑道。
楊钊擡眼見了王源,忙上前來一把挽住王源的臂膀道:“快随我進宮。”
王源詫異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楊钊跺腳道:“你還不知道麽?楊慎矜發了瘋了,昨夜拘捕了二十多名官員押在刑部大堂拷打。今早上這二十多人又攀咬出不少官員,現在又在滿京城拿人了。這厮是瘋了,這麽搞下去人人自危京城必亂,你陪我去見陛下,請陛下立刻制止他的行爲。豈容他如此專橫?”
王源确實是剛剛知道後面的這些後續消息,昨日上午他知道了李适之和裴寬被罷官貶斥的消息,午後便回了家,再沒去打聽接下來的事情。因爲隻要李适之和裴寬不是死罪,王源便放心了。王源可不想看到李适之和裴寬和韋堅皇甫惟明一樣被李林甫給殺了。
但現在聽楊钊這麽一說,頓時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楊慎矜若隻是要借機牽扯多人立威便罷了,但他若是改變這案件的性質便是另外一回事了。案件的性質一旦從貪污舞弊變成了結黨之内的圖謀之罪,罪行一旦坐實,那李适之和裴寬可就無法活着離開京城了。李林甫顯然不滿陛下給李适之和裴寬的處罰,他要讓李适之和裴寬死在眼前,這才是真正的立威。
而楊钊對此事如此上心,可不是因爲他在乎李适之和裴寬的生死,王源理解他的想法,他是爲了自己考慮的。其實若論官職職責,楊钊本不該來管這件事才是,但在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不願站出來阻止此事的時候,楊钊若是能站出來阻止這件事情發展下去,會瞬間在官員之中建立威信,會讓很多官員覺得楊钊有擔當,不畏李林甫,是個可以依靠的人物,會無形中拉攏很多對李适之裴寬抱有同情心的官員。而這一切對即将到來的左相人選的角逐至關重要。
王源認同楊钊的作法,無論是站在左相人選的角度,還是阻止李林甫找理由殺了李适之和裴寬的角度上,此事都勢在必行。
王源也不多言,立刻命人備馬,跟随楊钊馳出靖安坊。行到坊外大街上,感覺街上的氣氛相當的緊張。不時可見一隊隊的衙役和南衙兵馬在大街上疾馳奔走,幾處民坊外有大批的人員被繩索捆綁押解,哭哭啼啼凄慘無比。街上百姓側目避行,面色驚惶。
楊钊在馬上連連咒罵楊慎矜膽大妄爲,手上快馬加鞭往宮中趕。王源皺着眉頭跟在他身後,很快奔行到東市之側,然而王源忽然勒住了馬頭,馬兒稀溜溜嘶鳴一聲站在原地不動了。
楊钊詫異撥轉馬頭問道:“怎麽了?就快到了,莫要磨蹭了。”
王源縱馬靠近楊钊道:“度支郎,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我覺得我們不該去見陛下解決此事,我們該去見另外一個人才是。”
楊钊皺眉道:“誰?”
王源道:“楊慎矜這麽做顯然是李林甫的授意,我們該去找李林甫,讓他出面制止才是。”
楊钊詫異道:“找他?他豈會收手?禀報陛下難道不成?”
王源道:“禀報陛下自然是可以的,但你以爲陛下不知道發生之事麽?就算陛下聽從了我們的建議下旨制止,但這樣一來李林甫會怎麽想?”
“我管他怎麽想。此事是他的授意,找他會有用?”
“當然有用,你隻假裝不知是李林甫的授意,隻将責任推在楊慎矜頭上,請李林甫趕緊制止,否則朝臣會聯名上奏請求陛下解決此事。李林甫是聰明人,他定懂的适時出面收手。”
“可這麽做有何意義?”
“這叫先禮後兵。若現在就去請陛下出面,李林甫會認爲你借陛下之手壓他,本來他現在對你已經很不滿,這會讓你和他之間矛盾激化,這對你謀求左相之位是不利的。你要明白,如果李林甫決意要處處于你爲難,你想當左相是沒戲的。朝中适合當左相的人選太多,而度支郎你來京城不過幾年,論功勳論資曆怕都難以服衆。陛下雖寵信你,但若是李林甫煽動大多數人反對,陛下也會爲難。所以,現在要做的不是加深和李林甫的矛盾,而是修複關系,哪怕是表面的恭敬也還是要的。”
楊钊皺眉思索道:“說的也在理,先去告知他一聲,讓他覺得事情做得過火了。他若收手便罷了,若不收手,我們再去請陛下出面。”
王源道:“最好是不要經過陛下,你能勸服他爲好,這樣雙方都有回旋餘地。特别是現在這個時候,李林甫楊慎矜他們正紅了眼,若是死命的扯着你的後腿不讓你當上左相的話,陛下也未必能幫得了你。陛下對李林甫的态度你是知道的,陛下其實很倚重他。在你和他之間,你覺得陛下目前會選擇誰?”
楊钊撓頭咂嘴道:“罷了,我去見他便是,但他卻未必見我,這段時間他見到我的面連正眼也不看我,對我已經恨之入骨了。”
王源道:“就這麽去恐怕确實是連門都進不去,最好是能有個人從中斡旋勸解一下,這樣便好辦多了。”
楊钊道:“找人斡旋麽,倒是難了,找的這個人要能在李林甫身邊說的上話的,勸解要有份量的,可惜吉溫死了,不然找他或許成。”
王源低聲道:“記得度支郎說過,那王鉷不是和你關系挺好的麽?可否請他出面?”
楊钊一拍腦袋道:“哎呀,我怎麽忘了王鉷了。他和我關系一直挺不錯的,隻是目前這種情形之下,不知他肯不肯出面。”
王源想了想道:“你曾說他和楊慎矜不和,若事實真的如此的話,他一定肯出面。”
“何以如此肯定?”楊钊不解道。
“楊慎矜北海的差事辦砸了,回來之後李林甫還是這麽信任他,王鉷心裏肯定很不痛快。如果他對楊慎矜心存不滿的話,此時正是他最憤怒的時候。你還記得那天早朝上他争着去北海辦差,卻被楊慎矜搶了差事的事情麽?他現在的心裏定是對楊慎矜極爲的鄙夷和惱火。楊慎矜現在所爲正是在彌補北海的過失。能阻止楊慎矜将功補過的事情,王鉷會不做麽?”
“有道理。我也是糊塗,我早該想到要利用這一點才是,其實王鉷我該多拉攏拉攏才是。”
王源點頭道:“對,多拉攏他,對咱們絕對有好處,不過目前你需要說服他幫這個忙。”
楊钊點頭道:“說的是,咱們這便去找他。”
王源搖頭道:“是你去找他,我不能去。王鉷和我有曾有矛盾,這個節骨眼上我不想讓他看到不願看到的人,你和他關系好,你自己去最好。此事結束之後,若有必要的話,你倒是可以幫我們調解調解關系。”
楊钊想了想道:“也好,那我自己去找他,回頭我有要事找你商議。”說罷帶着随從火急火燎的去了。
王源撥馬往北,獨自進大明宮往翰林學士院去,來到院子門口處稍微有些躊躇。前天和昨天兩天,翰林學士院的夫子們一句話也不跟自己說,把自己當做空氣。王源雖然并不在意,但總歸被人孤立的感覺不太舒服。
王源早已對這裏無所事事的日子沒什麽興趣,雖然可以讀些書,但翰林學士其實并無多少實務可做。王源在考慮是否要接受昨日楊钊的建議,在六部或者政事堂中授個實職幹幹實務了。
正逡巡間,眼睛看到院門邊的花壇上開的姹紫嫣紅的盆花,此刻他們擺成一個醒目的花朵形狀,頓時心中一驚。這正是李輔國和自己約定好見面的信号。
回京三天了,李輔國也該來找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