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百姓的臉上表情便充分的說明了這一點,他們的眼神中帶着惶恐疑惑和遊移,相互間交談的聲音也變得很小,腳步也變的匆匆。
大清早,王源睜開眼時有了個驚訝的發現,公孫蘭居然還在屋子裏,這很不尋常。之前公孫蘭都是淩晨不知所蹤,王源沒一天能看到公孫蘭早上還在房間裏的樣子,但今天顯然有些不一樣,公孫蘭和衣卧在身旁,閉着眼睛輕輕的呼吸,似乎沒有醒來。
“看夠了麽?莫忘了你今日是要趕早去郡衙審案的。”公孫蘭忽然睜眼,清冷雙目看向王源。
王源吓了一跳,撓頭笑道:“原來表姐早醒了,我還說你今日怎麽和我一想賴床了呢。”
公孫蘭緩緩坐起,秀發輕甩,發梢掠過王源的鼻尖,傳來一陣幽香。
“我不是醒得早,我是一夜沒睡。哪像你,說了會話之後便鼾聲大作。”公孫蘭開始整理自己。
王源忙道歉道:“對不住,想必是我的鼾聲讓表姐無法入眠了,罪過罪過。”
公孫蘭笑了笑道:“倒也不是,心中有事罷了,總覺得煩躁難安。”
“煩躁什麽?表姐也會心情煩躁麽?”王源笑問。
公孫蘭怔怔看了王源一會,輕歎道:“莫問了,趕緊起床吧,你不是說今日的審案極其重要麽?你來此的目的能否達成,便看今日了。”
王源打了機靈,匆忙起床套上外衫,洗漱之後披散着頭發坐在床沿,公孫蘭過來替他結好發髻,王源對着銅鏡照了照很是滿意,起身看着依舊披散長發的公孫蘭道:“表姐今日有什麽打算?”
公孫蘭微笑道:“沒什麽打算,我收拾好了去街上打聽打聽情形,也許去悅來客棧瞧一瞧,看看你的那些手下生死如何。”
王源點頭,伸手摟住公孫蘭的纖腰伸過嘴來,公孫蘭顯然不太适應王源的親熱舉動,身子後仰躲避,但王源執意湊上去,終于吻上她的嘴唇,狠命的嘬了幾口,低聲道:“小心些,今天城裏的狀況一定很緊張。”
公孫蘭紅着臉斥道:“管好你自己,我倒要你來擔心。”
王源一笑,開門來到院子裏,連聲吩咐準備早飯。王大黑早已起早上街買來面餅,一幹人等就着熱水唏哩呼噜的吃了幾張餅,王源下令即刻備馬,一行十幾騎出了館驿轉上主街風馳電掣一般奔向郡衙。
郡衙大堂内氣氛肅穆,楊慎矜高踞堂上,一幹官員躬身站在下首,側首的一方桌案空着位置,那是王源的位置,萬事俱備,就等着王源前來開始審案了。
衙門外馬蹄急促,片刻後,王源一陣風般的進了衙門大堂,楊慎矜微微颔首道了聲:“王副使,來了?”
王源拱手道:“參見楊尚書,我竟然遲了麽?”
楊慎矜擺手道:“不遲不遲,我們來的早了罷了。既然王副使已到,那麽我們便開始吧。”
王源點頭笑道:“好,這便開始吧。”說罷來到自己的桌案背後,撩官袍穩穩坐下。
楊慎矜咳嗽一聲,将目光從王源身上移到堂下,目光變得銳利,手握堂木啪的一擊,沉聲道:“審案!帶李邕、裴敦複兩名人犯上堂。”
堂下衆人齊聲呼喝,威嚴立起,片刻後丁零當啷铐鐐之聲響起,有士兵押着面色平靜的李邕當先上的堂來。李邕的目光有意無意的掃向王源的臉,王源面色無波,眼睛卻看着他身後被押解出來的淄川太守裴敦複。
裴敦複面色憔悴,發髻散亂,年紀約莫五十餘,相貌倒也清俊,平日的形貌行至定是清秀潇灑,隻是此時的樣子和潇灑怕是半點邊也沾不上了。看得出刻意保養過的胡子亂糟糟的沾着灰塵,像是一堆蛛網黏在嘴唇上下。長長的壽眉像是風雨過後的麥田中的麥子一般東倒西伏。整個人看上去遭了不少罪,恐怕還受了些刑罰。
“堂下何人?”楊慎矜喝道。
王源翻翻白眼,心道:又來了,就不能不擺譜麽?
李邕和裴敦複跪伏于地,自報姓名職務。
楊慎矜道:“淄川太守裴敦複,可知道爲何本官将你從淄川傳喚到此地麽?”
裴敦複閉口不答,臉色晦暗。
“來人,将昨日李邕招供與淄川太守裴敦複合夥侵吞挪用揮霍朝廷公錢的口供給他瞧瞧。還有你和李邕酒後指谪朝政诋毀聖君的事情。你自己看吧。”楊慎矜喝道。
兩名衙役上前捧着昨日的供詞來到裴敦複面前,裴敦複習慣性的用手去接,一名衙役用竹闆啪的猛擊其手背,打的裴敦複慘叫一聲連忙縮手。這才想起供詞是不可能交到自己手中的,因爲自己已經被指控成爲人犯了。
兩名衙役緩緩将供詞一頁頁在裴敦複眼前展開,裴敦複口.唇翕動一頁頁的讀下去,面色越來越蒼白。看完了李邕的供詞,又将錢三通等人的供詞也一一展示給他瞧,裴敦複雙腿發軟跌坐于地,嘴唇抖動,看着在一旁垂首跪立的李邕,眼中滿是疑問。
“爲什麽?李太守,你爲何要牽扯于我?我把你當至交好友,你竟然如此對我。”
李邕微閉的雙目緩緩睜開,回頭看着裴敦複輕聲道:“老友,你還看不明白麽?不是我要如此對你,而是你我早已入他們彀中,誰也逃不脫眼前這一劫了。不信,你等着瞧。”
裴敦複嘴唇咬出血來,怒道:“呸,我看錯你了。你怎可畫押确認這些子虛烏有之事?”
李邕歎息了一聲,不說話了。
楊慎矜冷聲喝道:“裴敦複,對于李邕交代之事,以及北海鄉紳揭發之事,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裴敦複仰頭道:“楊尚書,這都是誣告,這些事我一概沒有做過。我确實受李太守之約經常來北海郡做客,吃用也都是李太守的用度,但我并不知李太守挪用公錢之事,更别說夥同他一起挪用揮霍了。而且說我最後指谪朝政诋毀陛下什麽的,這便更可笑了。以我裴敦複的酒量,誰能讓我喝醉?我的酒量天下聞名,數十年來未嘗一醉,若要誣陷我,也要找個好一些的由頭,當真可笑之極。”
楊慎矜皺眉喝道:“如此說來,你是一概否認了?”
裴敦複冷笑道:“當然否認,都是誣告。”
楊慎矜冷笑連聲,站起身來緩緩走到堂下,口中誦道:“一笑相傾國便亡,何勞荊棘始堪傷,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裴太守,這首詩是誰寫的?”
裴敦複皺眉道:“是本人拙作,如何?”
楊慎矜厲聲喝道:“如何?你問我如何?這首詩還不是妄議朝政諷刺陛下麽?何爲一笑相傾國便亡?世人皆知李太白誦陛下和貴妃清平調中詩句‘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你這一句不是嘲諷是什麽?還什麽‘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其意猥亵,其心惡毒,你是期盼着我大唐滅亡是麽?”
裴敦複如五雷轟頂一般,又急又怒,高聲叫道:“哪有此意,本人寫此詩是諷北齊後主誤國貪歡之事,那裏是你所說的意思?”
“誤國貪歡,嘿嘿,就憑着四個字從你口中說出來,便知道你心裏在想着什麽。裴敦複,你欺瞞不了人的,你的心思我們可都知道了。”楊慎矜冷笑道。
裴敦複忽然覺得自己便是有千萬張嘴巴長在身上,也似乎說不清楚了,他四下張望着,希望有人能爲自己說句公道話。但滿目都是冷漠的眼光,隻有李邕的眼中傳來一絲戲谑,一絲同情。忽然間他明白李邕剛才所說的話了。‘你我早已入他們彀中,誰也逃不脫眼前這一劫了。不信,你等着瞧’,這話猶言在耳,瞬間印證其正确性。
“帶淄川郡别駕彭順,倉司孫謙上堂。”楊慎矜在此發話。兩名官員垂首躬身從側堂而入,身後跟着兩名小吏,小吏的手中捧着一大疊高高的賬冊。
“你們,你們怎麽來了?”裴敦複驚訝道。
彭順和孫謙兩人連看也不敢看裴敦複一眼,離着裴敦複遠遠的跪地行禮。楊慎矜冷笑着擺手,讓小吏将賬冊擺在案上,伸手拿起一本來胡亂翻弄了數頁,随手丢在一旁。
“彭順,孫謙,你二人如實交代這賬簿上的出入吧,裴太守在任期間,有多少朝廷公錢被貪污挪用,你們應該已經有了明細賬目了吧。”
“什麽?”裴敦複張口愕然。
耳聽得淄川郡别駕彭順低聲道:“楊尚書,數目盡數查清,裴太守共挪用貪污公錢一千七百餘貫,明細賬目,便請孫倉司詳細禀報。”
裴敦複雙目赤紅,身子搖晃,頭暈眼花,噗通一聲摔倒在大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