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矜做事的一個準則是,每件事必須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麽可以挑出毛病的地方,這是他辦事的風格。想像一下若是王鉷在此,哪裏去顧忌王源的這些要求,他想怎麽做便根本不會顧忌王源怎麽想,直接便去做了。事後或許會弄得一塌糊塗,但王鉷絕不會考慮到那麽多。
楊慎矜不知道自己這種辦事風格是利多還是弊多,但有一點他是清楚的,李林甫是欣賞自己這種行事的風格的,韋堅倒台之後,李林甫将刑部尚書的位置交給自己而非王鉷,這便是證明。在李相國心目中,自己還是靠譜的。
楊慎矜在後堂海棠春睡的時候,王源和公孫蘭從後門踏入郡衙之中。王源穿戴着全套官服,甚至不怕炎熱将厚厚的官帽也戴在頭上,身後的公孫蘭則是一副随從的打扮,腰間跨着腰刀,兩撇小胡子甚是惹眼。
兩人避開人多的郡衙正堂和辦事公房,徑自往後堂行去,垂門外,十幾名士兵守在後堂入口,這些是從京城跟随而來的随從。見了王源都認識,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人攔住了王源和公孫蘭的去路。
“王副使這是要去何處?”
“本官去見楊尚書,怎麽,要你們允許麽?”王源沉臉喝道。
士兵們當然不敢阻攔,就算擺明不會聽王源的号令,但名義上王源還是查案副使,也不願多惹他。況且入北海的時候王源當街鞭打的那名士兵也在内,見了王源無端的感到一種威壓,覺得還是少惹爲好。
“是這樣,内宅中傳了話出來,楊尚書在飯後小憩,吩咐概不見客,所以才鬥膽詢問,王副使還是遲些來吧。”
王源心中一喜,楊慎矜睡了,這正是個好機會。
“哦,原來如此,無妨,我去後宅院子裏等楊尚書睡醒了便是,不會打攪他的。”
“這個……好吧。”士兵們也沒什麽理由阻攔,隻得閃開一條道,讓王源和公孫蘭進了垂花門。進門之後,沿着小道走了十幾步,前方便是楊慎矜住着的院子。一道圍牆向兩側延伸過去,圍牆上綠葉婆娑,爬山虎和金銀花真相糾纏在一起,将整個牆面遮的嚴嚴實實一直延伸到西首的另一道圍牆上。
王源使了個眼色,低聲道:“西首的那小院便是關押李邕的地方,要進去必須經過楊慎矜的院子,門口定有人把手。”
公孫蘭點頭輕語道:“瞧見後首那棵槐樹了麽?橫生的枝桠估摸着在屋子正上方,可以避開守衛。”
王源會意點頭道:“就這麽辦,樹葉濃密,正好藏身。”
兩人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遠處的垂門,幾名守衛正懶洋洋依着門邊吹牛打屁,沒有注意兩人進來後是否進楊慎矜居住的小院。機會難得,王源和公孫蘭身形閃動,消失在肥大的綠葉從中,片刻後,兩人貓着腰出現在西首的院牆牆頭。
雖然四周士兵和看守不少,但午後時分,大多數人都躲在陰涼處打瞌睡或者閑聊,誰也不願沒事仰頭看着陽光燦爛刺眼的天空。再加上後堂中高樹婆娑,正是綠肥紅瘦之時,本就視線不佳,就算有人擡頭看,角度稍微不對也看不見伏在圍牆綠葉上的兩人。
公孫蘭身形輕盈,隻一眨眼便沿着圍牆移動到一棵大槐樹的樹蔭裏,腳尖輕點,躍上枝桠之間。王源屏息凝神,踩在牆頭的藤蔓和綠葉上像是走鋼絲一般,也不敢看周圍的人是否看到了自己,一溜小跑跑到樹蔭下。
頭頂上傳來公孫蘭的聲音:“輕功太差,剛才慢一步便被人發覺了,瞧見沒,院子口那名守衛剛剛回了頭來。”
王源咂嘴道:“大白天的幹這種事,我已經很努力了。表姐你不能誇誇我麽?老是打擊我。”
公孫蘭輕啐一口道:“還要我誇你,你自己不努力,遲早吃虧的是你自己。”
王源頭大,擺手道:“好了好了,以後好好練便是,現在怎麽辦。”
公孫蘭探身伸手下來,王源抓住她的手,身子如騰雲駕霧一般被拉了上去,站在枝桠之間。公孫蘭的臉就在面前,兩人站在一棵樹杈上身子緊緊貼在一起,甚是暧昧。
兩人低聲商議了幾句,公孫蘭沿着伸出的一根枝桠來到小屋上方,枝桠雖細,但公孫蘭走在上面卻隻有輕微的顫動,王源暗暗稱贊。但見公孫蘭輕飄飄落在屋頂上瓦片上,沒發出絲毫的聲響。緊接着便開始緩緩揭開瓦片,片刻後屋頂揭開了一個四方的小孔。
公孫蘭朝下看了片刻,對着樹蔭中的王源做了個睡覺的手勢,王源明白下邊的李邕正在屋子裏睡覺。公孫蘭動手如飛,迅速将洞口擴大,直到能容一人通過,這才翻身躍上樹杈回到王源身邊。
“我用繩子把你墜下去,之後再把你拉上來,蓋上瓦片便可。”
王源點頭,公孫蘭從取出盤旋在衣服裏的細繩捆在王源腰間,攬着王源的腰一步步移動到洞口上方。樹杈抖動的厲害,王源感覺樹杈都快要斷了,而且發出沙沙的聲響,生恐被人聽見。
公孫蘭甚爲不滿,終于忍無可忍一把揪住王源的腰帶将他的身子提到空中,用自己的技巧穩住了枝杈,這才松了口氣。緩緩将王源吊在樹杈下,頭朝下往屋頂的洞口放下去。
王源覺得自己像是個玩偶一般,在公孫蘭的手中随意的折騰,但沒辦法,雖然感覺不雅又不爽,但誰叫自己武功尋常呢,隻得集中精神身子一寸寸的下降,鑽入屋頂的洞口中。
李邕蜷縮着身子面朝牆壁躺在一張木榻上,對頭頂上掉下來的一個大蜘蛛毫無知覺,但王源自己身上的榔槺東西太多,不太合适的官帽下方的系帶突然松散,帽子從空中落下,不偏不倚正中李邕的肩膀。
李邕捂着肩膀騰地坐起身來,看到在一旁滾動的官帽詫異不已,猛覺得頭上有異,擡頭看時,見一人倒懸而入,臉上充血充的紅彤彤的,眼珠子都是紅的,吓得驚叫一聲,從床上蹦了起來。
王源連忙手指在嘴邊噓噓,示意李邕不要出聲,李邕似乎認出了王源,忙捂住嘴巴。但剛才那一聲叫喊也驚動了屋門口的一個名看守,那人在門外叫道:“怎麽了?”
李邕忙道:“沒事,沒事,做了噩夢。”
“老實點。”
“好好。”李邕道。
屋外廊下再無聲息,王源也滿頭大汗的落了地,整理着身上亂糟糟的衣服,站在滿臉疑惑的李邕面前。
王源張口正要說話,李邕忙擺手指了指門外,示意門口有人。王源四下看了看,見小屋隻有這一間房子,别無說話之處,也不可能說了話不被門口的守衛聽到。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從懷中摸出從家中帶在身上的一枚小金錠,貼在李邕耳邊耳語幾句。
李邕點頭接過金錠,待王源躲在門口,開了門走出門外。門外立刻傳來守衛警惕的呵斥聲道:“做什麽?”
“這個,我有些口渴,能不能麻煩兄弟幫我買壇酒來,我身上就這一小錠金子了,買一壇好酒來讓我解解渴,剩下的便給兄弟你做個跑腿費了。”
那守衛有些猶豫道:“喝酒麽?這恐不合規矩。”
李邕道:“罷了,我還是勞煩院門口的兄弟吧,也許他們會認爲這沒什麽大不了。”
“别别别,我去。”守衛忙道,這可是金子,買了酒後剩下的起碼還有三四貫錢,這便宜豈能讓門口的人占了去。
“可有一樣,你不許往外說,我偷偷的買來,你偷偷的喝,喝完了我把空壇子扔了。誰也不能說出去。”
“好好,幸苦幸苦。”
李邕答應着回身進屋關上房門,屋外那守衛的腳步聲到了院子口,有人問道:“老七,去哪兒?”
“老子去拉泡屎,這也要問。”
“切,又偷懶,誰不知道你喜歡屎遁,定是要去陰涼處睡一會了,放心吧,看在你昨天輸了三百文給我們的份上,便讓你偷會懶,可别去的太久。”
“去你娘的,赢了老子錢還賣乖,明兒叫你褲子都輸光了。”門口守衛罵罵咧咧的聲音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