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矜皺眉道:“王副使,這都什麽時辰了?怎地此時才到?”
王源笑道:“哦,早上起得遲了些,路上吃了頓早飯,所以遲了,抱歉抱歉。”
楊慎矜冷聲道:“王副使,本人提醒你,我們是來辦案的可不是來遊山玩水吃吃喝喝的,你在京城也是這般懶散拖沓麽?”
王源笑道:“是啊,在京城若無早朝,我翰林學士院都是辰時三刻開始辦公,今日還算早的呢。難道你楊尚書的刑部不是這樣麽?”
楊慎矜一時語塞,京城中官衙的風氣都是如此,莫說是翰林學士院,連他的刑部衙門也是辰時過半之後才正式辦理公務。看來是自己太心急,忘了其實時辰還早。
楊慎矜從大堂案上取過一張花名冊來交給王源,王源接過來細細一看,頓時明白爲何楊慎矜這麽爽快要同意和自己分工問詢北海郡的官員了。自己手上的花名冊上列出的人員确實都是北海郡的官員,但長長的名冊上一大溜的這些人,職務和身份都是些很明顯跟案情毫無關聯之人,或者說關聯不大,都是些低級的官吏,根本涉及不到北海郡的财物事宜。
這麽說也不完全的正确,名單當中也有個稱得上是北海郡班子成員的人物,那便是司兵參軍劉德海。司兵參軍是地方州郡六曹之一,掌管的是地方的軍防門禁田獵烽驿等事務,相當于地方武裝力量的頭目。這些人其實連軍饷都不是地方上供給,名義上屬于太守調度,但其實太守調度兵馬還需要報經兵部核準。
王源很快便明白了楊慎矜的用心險惡,重點不在于司兵參軍和地方财政沒什麽關系,而在于讓自己去詢問這些桀骜不馴的領兵之人,擺明了要自己吃苦頭。當兵的将領有幾個是通情達理的,再加上本就甚少受地方上管束,這次要提他們詢問,難免會産生摩擦,這是要王源去捅螞蜂窩去了。
“如何,人員的分配可還贊同?你若覺得人員過多,也可分一些人交給我問話,我是不怕累了自己的。”楊慎矜盯着王源的臉色,生恐他看出來自己的小九九。
王源臉上笑容依舊,點頭道:“就這樣吧,都是辦案,什麽你多我少的,我是副使,理當爲楊尚書多分擔些。”
楊慎矜松了口氣終于露出笑容來道:“那好,咱們便分頭開始,争取一天時間全部走個過場,甄别出相關的人員細細盤問。明日一早咱們便可對案情有個初步的判斷了。”
王源點頭道:“好,照楊尚書說的辦便是。”
楊慎矜撫須道:“我這便下令去召集相關官員在此積聚,我在大堂上詢問,旁邊有個側廳,你可在側廳詢問。相關筆錄人員都已給你備齊,你也不用勞煩了。”
王源拱手笑道:“楊尚書費心了,那麽卑職去了。”
楊慎矜負手拈須看着王源去往側邊的小廳之中,臉上露出微笑來,轉身來吩咐傳喚相關人等,除了李邕本人之外,北海郡的主要班子成員都在他的大名單裏。别駕司馬長史錄事參軍司戶司法司倉等諸參軍統統在列。重點的部門下屬的官吏也統統在他的名單裏。
一想到王源坐在側廳裏正對着無關的人人等廢話詢問,或者是司兵參軍和地方上的軍中頭目即将對着王源吹胡子瞪眼拍桌子的樣子,楊慎矜便不由自主的想笑。這小子看來并不怎麽樣,還不是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料。
楊慎矜開始潛心的詢問相關人員,他問的很細,很用心,以至于竟然忘了時間的流逝。直到旁邊有人提醒已經到了午時,該用飯休息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太陽已經到了頭頂,自己也已經嘴巴發幹,咽喉冒火了。
“飯菜已經準備好了,就在後堂小院呢。”有人告知道。
楊慎矜伸了個懶腰,吩咐道:“讓等候問話的官員們先回去,提醒他們吃了飯便趕回來,我這裏可沒有準備他們的飯食。對了,去請王副使來一道吃飯。”
“王副使麽?他早就離開衙門了。”
“什麽?早就離開衙門了?什麽時候離開的?”楊慎矜詫異道。
“巳時過半便從衙門偏門離開了。”
楊慎矜愕然道:“一個時辰他便辦完事了?”
“那屬下便不知道了,隻知道他召了一大堆人進去,三言兩語之後便出來了。”
“司兵參軍和郡府的将領都來過了?”
“來過了。”
“沒發生什麽事麽?譬如,争吵什麽的?”
“這個……好像沒有。司兵參軍劉德海好像是和王副使勾肩搭背被送出來的,兩人笑容滿面沒發生什麽不愉快,楊尚書放心便是。”
“我放心個屁。”楊慎矜心裏罵道:“他們吵架鬧事我才放心呢,這個王源在搞什麽名堂,沒理由五六十人的名單一個時辰便問完了,這搞得什麽鬼。”
“馬師爺呢?叫他來,我要看看王副使問話的筆錄。”楊慎矜叫道。
片刻後跟随王源問話筆錄的馬師爺小跑着進來,手裏捧着一大疊的紙張叩拜楊慎矜。楊慎矜劈手奪過他手中的筆錄,但見每一張紙上除了被詢問官員的名字職務詢問緣由時間地點等條目之外,正文詢問的内容隻有共同的四個字:“與案無涉!”
楊慎矜臉色鐵青,氣的差點怒罵出聲。
……
王源确實是巳時過半便完成了所有的詢問,他可不會去浪費時間跟這些無關的人磨嘴皮。一口氣叫上十幾個人進去,一個問題衆人回答,幾個問題下來,基本上便結束了。問的也不是什麽案情,而是北海郡的風土民情,名勝古迹,人物事迹什麽的。
幾批人過後,五六十名官吏盡數問了遍,氣氛輕松愉悅。
最忙的就是紀錄文書的師爺了,十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馬師爺忙的滿頭大汗也紀錄不下所有人的回答,最後王源指示師爺在正文中全部寫上‘與案無涉’四字作爲總結。王源想好了,若是楊慎矜指責自己敷衍的話,自己便将名單丢給他讓他去問話,相信楊慎矜自己也不會浪費時間去重新詢問一遍的。
唯一一個單獨的例外便是司兵參軍劉德海,王源給他特殊的待遇,單獨的和他見面。但王源自始至終沒提一句案情,到最後連繃着準備發飙的劉德海自己都過意不去問道:“你怎麽不問我和李邕挪用公錢的案子有沒有關系?”
王源笑着将親自寫下的‘與案無涉’的筆錄拿給他看,道:“你沒進來之前,我就寫好了結論了,這隻是走個過場,再說我也想結識劉參軍。劉參軍的事迹我也聽了不少,劉參軍去年夏天在五陽山剿滅山匪的事情讓我很是佩服。以三十名士兵潛入匪巢一舉端掉匪徒的老巢,殲滅五十多人,這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劉德海甚是驚訝,這件事正是他平生的得意之作,但這位王副使或許是聽了謠傳,其實自己隻是抓了七八名山匪而已。一旁的師爺和随從們盡皆愕然,剛才聽王源和前面那一堆人閑聊的時候有人說了這件事,人家明明白白說了是八名匪徒,到了王副使口中一下子變成了五十個,王副使的耳朵恐怕不太好使。
不過聰明的人也意識到,原來王源之前的閑聊不是閑聊,而是側面摸了不少消息,譬如這位劉德海剿匪的事情,便是剛才有人提及的。
劉德海當然不會糾正王源的錯誤,京城來的王副使不僅提前就斷定自己與案無涉,這讓本不情願前來接受詢問的劉德海心中敵意早已消退。再加上王副使提及自己得意之事,而且把自己說的比自己心中所認爲的自己更爲高大勇猛,心中的好感激增。所以當王源表示談話結束的時候,劉德海都有些戀戀不舍起來,雖不是什麽勾肩搭背,但卻已經像是知己好友一般。劉德海甚至拍胸脯跟王源說,用的上的地方盡管開口雲雲,王源也是微笑答應,送他離去。
搞完了這些爛事,王源立刻便帶人從側門離開了衙門,他要做自己認爲重要的事情。本來還擔心沒有空暇去做,現在好了,。反倒有了大把的時間了。
回到館驿,命王大黑和衆随從留在館驿不得随意外出,王源自己單獨一人出了門。走過兩條小巷,王源便看見一襲月白長衫的公孫蘭從胡同中迎面走來。
“去哪兒?”公孫蘭問道。
“去找羅衣門的人接頭。”王源低聲回到,公孫蘭淡淡點頭,跟着王源彙入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