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府中廳之上,李林甫正襟危坐,面前的桌案上擺着一封信件,正愁眉沉思。門口腳步聲響,楊慎矜、王鉷、羅希奭等魚貫而入,他們均剛剛接到李林甫的召喚而來,臉上還帶着睡夢未醒的疲倦。
“相國,可是有消息了?”王鉷急吼吼的開口便問,楊慎矜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對王鉷這種急不可耐的作風很是反感。倒是羅希奭像個影子一樣無聲無息的進來,靜靜的站在一旁的陰影裏,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和動作。
“坐下說話,奉茶。”李林甫擡眼看了他們一眼,微微點頭道。
仆役們捧上熱茶來,各自擺在三人面前,之後便紛紛退下,最後走出去的兩人還回身将中廳的門輕輕掩上。中廳周圍的樹影裏,相國府豢養的護衛和高手們嚴密監視中廳周圍二十步方圓之内的任何動靜,如臨大敵。
“看看吧,吉溫的信。”李林甫指了指案上的信。楊慎矜剛起了半個身子,身形肥圓的王鉷卻極爲敏捷,起身搶在楊慎矜的前面将信搶在手中,不由分說展信而讀。
楊慎矜臉色陰沉,狠狠瞪了王鉷一樣,也隻能先回身坐下。
王鉷快速的讀着信,臉上露出笑容來,待信讀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拍着大腿道:“好,吉溫辦事還真是有一套,這麽一來,咱們明日早朝上可以動手了。”
李林甫撫須不語,指着楊慎矜道:“将信給慎矜希奭他們看過再議。”
楊慎矜不悅的奪過王鉷手中的信,靜靜看過之後交到羅希奭的手裏,羅希奭也飛快的看完,恭恭敬敬的折好塞進信封裏擺在李林甫面前。
“都看好了?”李林甫淡淡說話,也不等三人回答,伸手将信封拿起放在燭火上點燃,拿在手裏轉動着,看着那封信燒的隻剩一毫,随手丢在案邊的銅盆之中。
“相國,這還等什麽?柳績願意當證人,咱們可以動手了。”王鉷道。
楊慎矜皺眉看了王鉷一樣,拱手朝李林甫道:“相國,柳績的告密信有沒有送來?否則拿什麽說事?”
李林甫呵呵一笑,從案下搬出一個包裹來在桌上攤開,包裹裏有幾大本的賬簿和一封公.文折子。李林甫取出這折子揚了揚道:“柳績寫給政事堂的折子便在這裏,折子的内容我隻需念幾句,你們聽着。”
衆人忙側耳靜聽。
李林甫讀道:“……本人躊躇良久,終覺忠孝難以兩全,身爲大唐之臣,忠乃爲人臣之本,其他一切都需置之度外,故而效賢臣大義滅親之舉。臣舉報外父杜有鄰行至不當,身爲東宮屬官,不行贊善大夫之責,每日蠅營狗苟暗中興風起浪。臣數次聽其言論,亡稱圖谶,交構東宮,指斥乘輿,出言不遜,行至有悖人臣之倫。臣不忍見此人在東宮興風作浪,故而舉報杜有鄰于政事堂,望朝廷查清此事,查明杜有鄰之企圖,以免讓太子受小人言論所左右,壞了我大唐的根基。鑒于臣猶豫再三,忠心不堅,有負朝廷之恩,自請其罪。”
王鉷哈哈大笑道:“女婿咬丈人,好戲要開場了。”
楊慎矜冷靜的道:“那些便是北海郡的賬簿了麽?吉溫的信上說,賬簿上的公錢虧空之事都已查清,那李邕挪用公錢的罪名已經坐實,那麽是不是要連李邕的事一并處理了?”
王鉷道:“那還用說?早知道這老小子有問題,狗改不了吃屎,當年他在陳州任上便有過挪用公錢的事情。當年若不是孔璋冒死上書,說動了陛下饒了他一命,當初他便人頭搬家了。這麽多年來他背地裏說了咱們多少壞話?終于又犯到咱們手裏了。這下好了,從他開始,李适之那一幫子人一個也别想活。”
李林甫皺眉不語,半晌輕聲道:“此事還不可操之過急,目前隻能算是旗開得勝。明日早朝我們隻将這折子奏上去,陛下必會讓人去查清此事,查的過程才是最重要的,要搜集所有的有利證據,不能讓他們有反擊的機會。不出意外的話,刑部和禦史台兩處會聯合查辦,那麽其實便都是我們的人,倒也不是什麽難事,隻需注意細節,不能給他們狡辯的機會。”
楊慎矜道:“相國,我建議先集中火力查杜有鄰的案子,李邕現在肯定惶惶若喪家之犬,證據确鑿的情形下,弄倒李邕不是問題。難得是怎麽将這把火燒到太子身上。柳績這折子針對的是杜有鄰,映射的是太子,但杜有鄰完全可以将責任攬到他自己的頭上,或者是幹脆否認,這方面的證據還很不足以讓杜有鄰服罪。”
李林甫道:“你有何高見?”
楊慎矜道:“如果要是我來辦案的話,我會讓李邕爲了自保而給柳績這封信作證。杜有鄰和李邕不是私交不錯麽?如果李邕出來作證說杜有鄰确實和他談論過朝政的事情,确實大放厥詞,這個證人的份量足以讓杜有鄰無法推诿。這之後便可順理成章的将火燒到太子頭上,就算我們不去燒這把火,陛下心裏也會想這一切的背後是太子的縱容了。”
王鉷叫道:“楊慎矜,你倒是會搶差事,這事兒憑什麽便是你去?我王鉷便不能去辦麽?再說了,你出的這什麽主意?李邕豈會願意出來作證?那個老東西臭硬的很,虧你說的出來,若是他不願反而抖落出去,此事該如何收場?”
楊慎矜冷笑道:“你王禦史還是呆在京城爲好,這方面的事情我去代勞便可。至于你說李邕未必會同意作證,我看不盡然。李邕自身難保,給他機會他一定會抓住。就算他不願作證,我也有辦法解決,這點本事沒有,我楊慎矜豈不是白混了。”
王鉷啐道:“你有辦法我便沒辦法麽?莫以爲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搶這份功勞。不成,你若去,我便也去,辦法我也有,未必不比你高明,我王鉷的手段相國是知道的。”
楊慎矜怒道:“簡直不可理喻,哪有你我同去的道理?”
王鉷道:“爲何不可,你代表你的刑部,我代表禦史台,難道不可以麽?”
楊慎矜道:“你我同去事情必難成,你天天跟我唱反調,事情如何能諧。”
“是你天天對我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還來說我。”王鉷起身指着楊慎矜怒道。
李林甫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猛地一腳踹翻了銅盆,當朗朗響聲刺耳,楊慎矜和王鉷赫然驚覺相國還在面前,但是惶然住口。
“單槽難栖兩叫驢,你們兩個真是叫人失望,還有體統可言麽?事情還沒做,到來争什麽功勞。明日若是派人的話,你們都去不成,羅希奭可以去,你們都不準去。”
兩人也不敢争辯,垂首無言。羅希奭輕聲道:“二位還是想想計劃,明日朝上的事情要有步驟,至于誰去辦此案,倒不是重點。目前正在關鍵時候,可能自己内部鬧得不開心。此事可不是小事,這是相國的大事,也是我們的大事。”
李林甫道:“聽聽羅希奭的話,這才是做事的人,少說多做,好處是大家的。若這次不能如願,必會引起反撲,到時候可别怪老夫不護着你們。”
兩人自知沖動,拱手認錯。當下幾人當下密議不休,直到晨鼓之聲響起才罷休。
晨霧之中,長安城靜穆肅然,一如往昔。大明宮前,上朝的百官從四方雲集而來,相互寒暄作揖,說說笑笑進宮而來。沒人知道,這看似尋常的一日将會很不尋常,平靜了近一個月的大唐王朝終于迎來了第一次巨浪狂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