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照在北海郡衙後堂的庭院中,北海太守李邕身着寬袍手握長劍在庭院之中緩緩舞動。這是他數十年來養成的習慣,雖如今年近七十也不辍此道,劍法平平無奇,甚至根本無法用來與人交手,但是李邕堅持的是這種聞雞起舞的感覺。
李邕的名氣很大,在大唐的名士之中,他算是第一梯隊中的佼佼者,詩文倒也罷了,他的書法造詣聞名天下,很多人争相索取他的書法作品收藏。他工篆行草皆精,而尤其出名的便是他的行書,飄逸潇灑行雲流水。
人說字如其人,确實有一番道理,李邕這個人的性格也如外界所傳的那樣頓挫随心起伏無端,讓人既摸不著頭腦,也不得不贊歎其潇灑不羁。李邕平日三大愛好,喝酒、打獵、交朋友。自從來到北海郡當太守之後,李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倒有三百天是在忙着這三件事,北海郡的政務他是一概不理。
好在北海郡衙下屬的官員們個個敬業,倒也将北海郡治理的井井有條沒出什麽纰漏。
一般的人要是這麽做的話必爲人所诟病,但李北海這麽做就叫名士風度,很少有人責怪他這麽怠慢政務。李邕也很享受這種名士的生活,甚至有時候爲了維持自己的行事風格而刻意的去做些事情,以維持形象。
就拿交朋友這一項來說,李邕曾于酒後自比漢時賈誼戰國信陵君,表示自己既有本事又禮賢士人之意。但爲名所累,爲了維持自己愛叫朋友的這種形象,李邕也不得不逼着自己跟各種各樣的人結交,表示自己不負賈誼信陵君之名。
不懂的人自然交口稱贊大拍馬屁,而真正聰明的人便可看出端倪來,譬如天寶三年離開京城的李白雲遊至此,李邕自然是殷勤接待,召喚了一大幫子朋友來請李白喝酒聊天遊山玩水。聰明的大胖子李白幾日時間便看清楚了李邕的内心,看出了李邕其實并不如外界所傳的那般禮賢下士尊重年輕才俊,離開時甚至還寫了一首詩送給李邕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詩曰: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
時人見我恒殊調,聞餘大言皆冷笑。
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
李白是聰明人,看得出其實李邕其實骨子裏是看不起這些年輕人的,以李白的脾氣,自然是直接指出來,不給李邕任何面子了。
李邕心裏如何想的不得而知,但從他依然如故的行爲上就知道其實他根本不在乎李白的勸誡。他本就是自負之人,李白雖詩名滿天下,但李邕可從未仰視過他,這便是李邕的自信。
這些東西對李邕而言其實都是一些小的困擾,李邕真正最大的困擾來自于他的财務問題。他所喜歡的宴飲、騎馬打獵、交朋友這三件事情正是最耗費錢财的三件事。雖然身爲一郡太守,每月俸祿也隻有十餘貫而已,再加上車駕住房糧食馬料雇傭仆役炭薪等等方面的補貼,每月拿到手的不足二十貫。
二十貫在普通百姓眼中自然是個大數目,慢說二十貫,兩貫錢也能讓一戶七口之家一個月能混飽肚子不至于挨餓了。若是李邕拿着二十貫隻是給自己一家子用的話,不消說過得必是小康生活,滋潤的很。
可惜的是,李邕要過名士的生活,他要宴飲,他要前呼後擁的騎馬打獵,他要和廣大的名士交往,而且所有的費用他還要一手承包了。這樣一來,他的花銷便如流水湯湯,沒個盡頭了。
當然,李邕自己的名氣賣些詩文書法倒還是有些進賬,但市場需求畢竟有限,并非所有的人都喜歡李邕的書法,特别是名士圈子裏對他不嚴謹的寫字風格甚是有些诟病。而且就算喜歡李邕的字的人,收藏一副也就夠了,也不可能三五十副的往家裏買。
所以,李邕的财務問題成了最困擾他的問題。偏偏李邕不肯承認自己沒錢,與人交往宴飲時所有的費用大包大攬,爲了維持形像依然故我,導緻他的錢根本就不夠用,經常陷入尴尬的境地之中。
别人若是遇到這樣的事情自然是要反思一下緊縮支出,可李邕不會這麽做,他選擇的是另外一種铤而走險的辦法,那便是挪用公錢。太守衙門每月有大筆的錢款入庫或者流動,除了根本不能挪動的錢款之外,其餘歸太守調配的一些錢款便成了李邕救急之時的救命稻草。
李邕倒不是将這些錢踹進自己的口袋裏,那樣做就是貪污公款了,李邕還不屑于這麽下作。他隻是挪用公錢,之後再補上,下月補上月,東牆補西牆,這樣一來就像是借錢一樣,好借好還再借不難,李邕自己心理上也覺得有些安慰,總認爲自己沒有越過底線,不過是借用罷了。
然而,挪用公錢卻是唐律中的一條大罪,李邕認爲不是,但這不已李邕的意志爲轉移。李邕若知道有人早早的盯上他這一點的話,他應該會後悔自己在财務上的混亂狀況,讓他毀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劍舞罷,洗漱吃了早飯之後,李邕施施然往前衙而來,昨日去雁鳴湖邊騎馬射雁,一天下來身子甚是疲乏,畢竟年歲不饒人,所以今天準備休息一天不再出去折騰,另外近一個月沒有過問政務,應該去關心關心自己所轄的北海郡中的政務如何。
到了前衙公房之中,郡中長史司馬各司參軍均在列拱手迎接,唯一不見的便是别駕柳績。李邕問道:“柳别駕沒來衙門麽?”
司馬趙堅回道:“前日别駕送來告假信,說身子不适告假兩日,這之後便一直未見。”
李邕點頭道:“别駕抱恙你們沒有派人去看望麽?”
長史劉成功道:“屬下派人去問候了,但柳别駕并不在家中,他家中的仆役說沒見到别駕回來過,兩天時間沒見到人影。”
李邕眉頭皺起,心中有些不滿。自己賣了太子一個人情才讓這個柳績來北海當别駕,但這柳績越來越不像話,有人早就告訴自己,柳績在北海搞了些事情,跟一些商賈打的火熱,還接受他們的饋贈,弄出了些言語來。李邕對這一點很不滿,他認爲跟商賈結交接受他們的饋贈簡直就是一種對自身的侮辱,若是自己肯這麽做的話,早就不知得了多少好處了。但那樣是對自己品德的玷污。
這個柳績雖非文人,但畢竟是自己弄來北海郡的,兩日不見蹤迹,必是又和那些商賈們去吃喝玩樂腐化堕落去了。李邕暗下決心,待見到柳績時要好好的訓斥他一番。就算他是太子的連襟親戚,自己也不能顧忌這個面子而不加以制止。
“柳别駕……昨日來了衙門的。”一人忽然出聲道。
衆人循聲看去,說話的是司倉參軍蔣青。
“昨日來了?我們怎麽沒見?”司馬趙堅和長史劉成功詫異道。
蔣青道:“他是下午未時末回衙門的,趙司馬和劉長史那時已經不在衙門了。柳别駕命屬下将倉司的賬目本全部搬上馬車交給他帶走了。”
“賬本?”衆人都楞道:“他要這些賬本作甚?”
“這個……屬下沒好問,他是上官,看賬本查賬是他權責之内的事情,屬下問了豈非是多嘴麽?”
“别駕查賬大可在衙門内查,而且查倉庫賬本是需要李太守同意的,這一點太守早就說過,你身爲倉司難道不知?再說了将賬本拿回去查看,這也違反了規矩,你居然不加以制止。”趙堅皺眉道。
“這個……”蔣青無語了,他何嘗沒有阻止,隻是柳别駕橫眉瞪眼的樣子差點打他的嘴巴子,他也沒把此事當成一回事,那裏想到那麽多。
李邕臉色陰沉擺手道:“别說了,備馬,我親自去他家中找他問問。”
差役忙備好馬匹,李邕一言不發陰沉着臉出了衙門,帶着十來名差役迅速趕往南城柳績住處。騎在馬上,李邕心中惱怒之極,賬目是李邕最敏感的事情,他早就收回了所有手下官員查賬的權力,柳績也是知道的,但他卻還是瞞着自己偷偷這麽做,顯然非比尋常。
“柳績啊柳績,你到底要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