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退下之後,廳中王源和秦國夫人側面對坐,王源伸手提着茶壺給秦國夫人沏茶,微笑道:“蓬門荜戶,隻是清淡的茶水,夫人請用。”
秦國夫人一雙眼睛始終注意着王源臉上的表情,輕聲道:“王學士,今日我前來是想……”
王源笑着打斷道:“先喝茶,慢慢再說。夫人覺得我這宅院怎樣?打理的還算規整吧。”
秦國夫人忙笑道:“非常好,在京中有這麽一所大宅子可算是上等大戶人家了。”
王源笑道:“撿了别人不要的便宜罷了,夫人去打聽打聽便知道,數月之前這座宅子還是個鬼宅,這裏死了幾十條人命,沒人敢買下此宅。我聽聞此事後僅僅花了兩百貫不到便買下了這所大宅子。買下來的時候,周圍的百姓吓得要命,早晚出入之時,他們看着我的眼光就像是看着一個死人一般。待我規整完畢之後,一家子住的紅紅火火的,坊裏的人又開始羨慕嫉妒,背地裏說我撿了便宜,恨得牙根癢癢的。”
秦國夫人低聲道:“這些人就是沒眼光,不過你的膽子也确實很大,說實話,你這宅子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
王源一點也不吃驚,楊钊自要決定推薦自己時,便下了大功夫調查自己,這宅子的事情也必瞞不過他。隻是楊钊定然不知道這宅子裏邊的寶藏的秘密,否則怕也沒這麽安生。
“夫人說的對,我這個人就是膽子大,有時候大到我自己都害怕。夫人可知道我爲何會如此膽大麽?”
秦國夫人想了想道:“有些人天生便有魄力和勇氣,王學士便是這樣的人。”
王源笑道:“謝夫人擡愛,隻是這隻不過是夫人的溢美之詞,我來告訴夫人真正的原因吧。”
秦國夫人笑道:“哦?願聽學士解惑。”
王源受收起笑容,鄭重低聲道:“可不是什麽天生勇武,而是因爲像我這樣沒有根基的人若想出人頭地,便隻有冒險一途,不冒險的話,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就像這座宅子,我若不冒險,這等好事怎會落到我的頭上。那些坊間百姓說我占了便宜,沒錯,我确實占了便宜,可是這便宜擺在他們面前幾十年,他們卻不敢冒這個險,所以他們隻能羨慕嫉妒恨。”
秦國夫人蹙眉低語道:“富貴險中求,這話不錯。我聽着王學士是想告訴我什麽嗎?我承認上次的事情對你有所不敬,我這次來便是向你表達歉意的,我承認王學士不是唯唯諾諾之輩,也沒有要來逼你的意思,你不用打啞謎給我猜。”
王源呵呵笑道:“夫人理解錯了,我說我喜歡冒險,那是因爲我已經想好了要答應你那天所說的事情,這對我來說便是一種冒險。我冒的是名聲盡毀的險,但我這次冒險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你們楊家。”
秦國夫人小嘴微張,驚愕的不知所措,半晌方道:“我……沒聽錯吧。你是說……你願意答應那件事?”
王源微笑點頭道:“你沒聽錯,除非這件事已經不需要我去做了,那我求之不得。”
秦國夫人低低道:“當然需要,三姐昨日還問我這件事,她有些不耐煩了。不過……你當真甘願去……這麽做麽?”
王源盯着她的眼睛道:“夫人好像有些失落的樣子。”
秦國夫人歎息道:“我隻是覺得,這件事……實在是荒唐了些。也……委屈你了,總之,我不知如何表達心情。”
王源笑道:“你是不忍我落入你三姐的掌心之中,淪落爲她衆多裙下之臣中的一人是麽?”
秦國夫人張張口,雖覺得這麽形容自己的胞姐有些不妥,但卻終于點了點頭,低聲道:“若非不想讓三姐胡鬧的過分,我也絕不會這麽做,堂兄和我躊躇了數日,才決定要問你的口氣。可我知道,你當然不會同意。但我們又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三姐胡來,毀了我們楊家。”
王源之前就懷疑此事楊钊是必知情的,現在也終于得到了證實,楊钊自己是不可能出面說的,隻能讓秦國夫人來當說客,着實精明的很。
“學士還是三思而行吧,我其實……并不想你去那麽做。”秦國夫人低語道。
王源微笑道:“那麽虢國夫人會做出什麽樣的舉動來,會不會毀了楊家的大好局面?”
秦國夫人緩緩搖頭道:“我不知道,三姐昨日拿了一張請柬給我看,那是安祿山從範陽送來的請柬,請三姐去範陽一遊。我想她很快便會上路,不久後便會惹來滿城風雨了。”
王源呆了呆,差點罵出聲來:“真是沒想到,虢國夫人居然這麽不識大體,也就是說事态如何發展你們也無法控制了,那麽很顯然需要我去冒這個險了,所以你也不用說什麽不想我去做的話來,那讓我覺得你是在欲擒故縱。”
秦國夫人仰頭鄭重道:“我是真的這麽想的,若有半句假話叫我楊玉玲不得好死。我對學士敬重之心甚誠,否則我又怎會讓你成爲柳鈞的老師。”
王源忙笑道:“我一句玩笑話,夫人何至于賭咒發誓。”
秦國夫人倒像是小兒女一般有些委屈的眼圈發紅道:“可是你說我欲擒故縱,這很讓我傷心。”
王源苦笑道:“罷了,我收回便是。我們還是來談談正事爲好。我可以去見虢國夫人,但我有個條件你必須答應我。”
秦國夫人道:“什麽條件,但說便是。”
王源道:“虢國夫人未必是愛我,或許隻是因爲我對她态度不好,所以故意拿此事來逼着我就範。所以我才同意去見她,或許好好的溝通能緩解之前的誤會。我不在乎對她低聲下氣,甚至可以哄她開心逗她高興,但我絕不會和她有苟且之事,這是我的底線,我希望你能答應。”
秦國夫人默然無語,心想:你要讓我三姐開心,又怎能不陪她做那種事?三姐又豈能放過你?你去了虢國夫人府中,三姐有萬般手段讓你就範,你有如何能保持你的底線。
王源似乎知道秦國夫人心中所想,低聲道:“我一旦去了,恐怕就會身不由己,所以我提出的條件便是,你必須陪我去,一旦虢國夫人真的逼着我做什麽,你必須想辦法不露聲色的阻止。保證我不會被逼迫做出什麽事情來。”
秦國夫人愕然道:“這……恐怕有些難辦,若是三姐當真要做什麽,我又怎能阻止?”
王源道:“那是你的事,我隻有這個條件,你能答應,我便去想辦法說讓虢國夫人不再胡鬧。夫人,我隻是喜歡冒險,但我可不會去做必然會身敗名裂的事情。我一旦留宿虢國夫人府,那便會淪爲長安城的笑柄。除非楊度支哪一天當了相國,或許可以不顧衆人的言語提拔我,但在此之前,我怕是根本無法抛頭露面了,這個代價太大,若是必須如此,那我還不如安安生生做個小人物爲好。你也看到了,我家中嬌妻美妾高屋大宇,日子也非過得不逍遙自在。”
秦國夫人皺眉思索良久,終于擡頭道:“好,我答應你便是,無論如何也要齊心協力阻止三姐的胡鬧。我陪你去她府上,若是發生了什麽事,撕破了臉也救你出來便是。”
王源笑道:“撕破了臉就沒意思了,您該想個好辦法,既不撕破臉,又能巧妙的帶走我。譬如說,關鍵時候你提醒我說陛下要見我什麽的,這樣她便不能不放我走。”
秦國夫人驚愕道:“假傳口谕的事情我可不敢做。”
王源呵呵而笑道:“我也沒讓你做,隻是打個比方罷了。”
商議定了之後,秦國夫人坐了一會便起身告辭,臨行時對王源道:“柳鈞幾日不見你有些焦躁,你還是來教他讀書吧,來時柳鈞都跟我怄氣了,那日你怒氣沖沖離去,柳鈞問了下人知道是我得罪了你,對我已經很不滿了。說實話,今日前來本是要道歉的,但有一部分是爲了柳鈞。我雖對那日的事感到抱歉,但還沒有到要登門道歉的地步。”
王源笑道:“我知道,我這個翰林學士的面子太小,豈能讓秦國夫人降尊屈貴。不過夫人畢竟還是來了,這讓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多謝夫人了。”
秦國夫人站定看着王源歎了口氣道:“哎,你這個人一點也不給人面子,說的話跟刀子一般,罷了,我先去三姐家穩住她,跟她報告好消息。看看她哪一天有空,我帶你去見她。”
王源笑道:“不用跟她商量,告訴她後天傍晚下了柳鈞的課之後我們便去,我才不用等她有空,而是要她按照我的時間安排才是。”
秦國夫人愕然道:“這樣……真的好麽?”
王源擺手道:“就這麽定了,除非她不想見我,否則她會同意的,聽我的安排便是。”
秦國夫人無奈點頭,回身出門上車,長長的隊伍簇擁着馬車遠去。王源送出門外,恭送車隊遠去,回過身來笑容收斂,滿臉的嚴峻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