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一條曲折道路走了片刻後,一道垂拱花門出現在面前,那仆役領着王源進了垂門,這裏邊的景色便同外邊不同了。但見門内一座小拱橋越過丈許寬的一條小河,王源看那橋下河水淙淙自北向南流動着竟然是活水。再往前去,在柳樹縫隙之中可以看見一條莽莽大河在前方流過,竟然已經到了灞河河邊上,王源頓時明白了那條小河的由來。原來那是在上遊某處開鑿引入園子裏的一條人工小河,恰好繞着園子轉了一圈,不用說必在下方某處重新彙入大河之中了。
“王公子在此稍坐,茶水點心随意享用。”那仆役拱手走開。
前方大片空地上,朝陽直射下來,照在嫩綠的草地上,幾排長幾擺在草地上,上面鋪着紅色的綢布,兩側擺着彩色的春凳。綢布上擺着銀光閃閃的杯盤等物,堆積如山的糕點果品擺的滿滿當當。
七八名婢女正穿梭在草地上,忙忙碌碌的調整桌椅位置以及桌上點心的擺放位置。不遠處的一座巨大的涼亭上也有人影在忙碌。
王源一時不知自己該舉步何處,倒不是怯場,而是今日帶着目的而來,不能我行我素,一切要照足規矩才行。
不過王源很快便找到了方向,在一張桌子邊上坐着一名身着灰袍的幹瘦老者,頭戴黑色巾帽,整個人倒有些像是詩會中見過的文人的打扮,此刻那人正靜靜坐在那裏喝茶,對身旁穿梭的婢女視而不見。
王源忙走過去在他身邊的凳子上坐下,這老者看樣子也是客人,坐在他身邊一定沒有錯。老者見王源坐在身邊,隻斜眼看了自己一樣,便自顧自的喝茶,王源本想跟他說幾句‘今天天氣不錯’之類的話,見人家似乎沒有興趣,便也作罷了。
于是枯坐于此等待,茶水也不合胃口,點心果品什麽的也不能真的亂動,甚是覺得無聊和枯燥。也不知過了多久,在王源看來倒像有幾個時辰之久,正當王源乏味之極,欲起身四處走走看看周圍風景的時候,隻聽得遠處笑語歡聲隐隐傳來。身旁的灰衣老者緩緩站起身來整頓衣帽,旁邊忙碌的婢女們也快速的站成一排垂首不動,王源意識到,久而聞名的虢國夫人楊玉瑤怕是要到了。
西首垂門入口處笑語之聲頓起,拱橋上方露出高高舉起的儀仗扇露出圓圓一角,片刻後,數十名彩衣女子緩緩露出頭臉身子來,一時間香風飒飒環佩叮當作響。
朝陽照在衆女子頭上身上,但見她們頭上的金銀飾品閃閃發光,衣服上的金絲彩帶看的人眼花缭亂。行走之間笑語歡聲不斷,七嘴八舌之後不時爆發出轟然大笑聲,顯得自在悠閑旁若無人。
所有人簇擁着的走在中間的兩名女子,一名身着粉色羅衫,容貌秀麗,嬌俏可人。另一名女子身着黃羅披衫,頭上顫颠颠的墜馬髻上插着彩鳳金钗,眉心貼着桃瓣花钿,容貌美豔無比,身材豐潤,全身上下透着一股風流妖豔的氣質。
王源不知誰是虢國夫人楊玉瑤,隻若從外表判斷,怕是黃衫女子無疑,因爲且不論相貌裝扮,光是看旁邊衆人對待她的态度,看着她的眼神,也知道她是這裏絕對的主角。除了虢國夫人,又有誰能成爲此間唯一吸引目光之人呢。
兩名女子下了拱橋朝空地上走來,身後跟着一大幫男女客人,王源這才看到楊钊的身影就跟在兩名女子之側,正低聲的跟那黃衫女子說着什麽,還朝自己指了指。王源似乎看到黃衫女子的目光朝自己瞟了一眼,似乎微微的點了點頭。
衆人來到空地上,兩名女子站定之後,衆人自動停止說笑恭敬站立一旁,那黃衫女子微啓紅唇開口道:“今日三月三,請諸位來踏青相聚,也不必拘束,盡情玩樂便是。你們先在這裏吃些茶水點心,我和八妹從城中趕到這裏有些乏累了,也去柳莺亭上歇息一會兒,一會兒再來跟你們說話,各位自便吧。”
衆人齊聲稱是,躬身行禮相送。黃衫女子勾住粉衫女子的手臂,兩人腳步款款轉身朝遠處的那座涼亭走去。到此時也王源基本上弄清楚了這個兩個女子的身份,黃衫女子必是虢國夫人,而那位被稱爲八妹的粉衫女子,則必是秦國夫人無疑。
楊钊自然也陪着他的兩位堂妹去亭子裏歇息,這邊一杆俊男美女們立刻自動入席,瞬間将幾條長幾周圍坐滿,婢女們上前斟茶伺候,這群男女喝茶吃點心說笑逗鬧瞬間打成一片。
“周公子,那日聽說你最近得了個寶物,今日有沒有帶來給我們瞧瞧?”一名女子嬌嗲的說話。
“哈哈哈,這事兒也值得炫耀麽?不過是三尺來高的一株紅珊瑚罷了,那玩意榔槺,不方便帶來,再說也是不值得炫耀的東西。”一名華服少年哈哈笑着應答道。
“喲,好大口氣,三尺高的紅珊瑚還不值得炫耀?你若不稀罕,送給奴玩玩呗。”嬌嗲女子翻着白眼道。
“嘻嘻,黃四娘,送你也成,不過可不能白送你,你拿什麽來換?你黃家也是長安大戶,總不好白拿我東西吧。”
“呸,瞧你小氣的樣兒,本姑娘可不稀罕你的珊瑚,不過是試探你罷了,這便要提條件了,真是好沒意思。”嬌嗲女子佯裝不快。
“周公子的意思還不明白麽?四娘你給他點甜頭不就得了,人家周公子跟在你屁股後面轉了幾個月了,你不給點甜頭豈不傷了人心麽?叫奴看,今日好日子,幹脆請兩位國夫人做主,你們兩個在這裏成親便是,我們也好吃你們的喜酒。”一名綠衣女子嘻嘻笑道。
“好好,好主意,周公子,黃四娘,幹脆就這麽辦了,省的你們兩個在這裏打情罵俏的,我們瞧着也不自在。”
“呸,你們狗嘴吐不出象牙來,小心我撕爛你們的嘴巴。”嬌嗲女子扭動身子不依。
那周公子也跟着大笑揶揄道:“隻要四娘敢嫁,我反正是敢娶的,我可立刻命人去取珊瑚來送給四娘當聘禮。不過在這裏成親可是太唐突了,這是國夫人的園子,又沒個洞房什麽,可怎生成親?”
另一名公子哥兒叫道:“沒洞房怕什麽?天爲被地爲席,打野戰呗。”
衆男女轟然大笑,女的都嬌聲啐罵,看似嫌棄,其實樂在其中;少年郎們自然是百無禁忌怎麽圖口舌之快怎麽舒坦,此刻一個個拍桌跺腳狂笑不已。
他們自己不尴尬,滿座之上唯有王源和坐在他旁邊的灰衣老者無法融入氣氛之中,倒是有些尴尬。王源分明聽到身邊的老者發出一聲微微的歎息,似乎有所不滿。
衆男子相互調笑了一會兒也對這樣的話題乏了味,再加上一個少年玩的過火,居然伸嘴欲偷吻旁邊的一名女子,被那女子打了一嘴巴後,座上氣氛略顯尴尬。不過他們迅速找到了新樂子,他們發現了這席上不屬于他們這個小團體的兩個沉悶的人,便是兩個坐在一起沉默無言的一老一少。
“那兩個是誰?怎地從沒見到過?去年遊春也沒見到過。”
“是啊,兩個都穿着布衫,這麽寒酸的打扮,怎地會出現在這裏?”一名少女皺眉鄙夷的道。
一面目英俊的少年郎看着那老者半天,忽然叫道:“哎呀,我認識這位老先生,居然坐在這裏半天我才認出了,咱們在這裏笑鬧可真是失禮了。”
衆人忙問:“怎麽了?魏小侯爺,他是誰?”
那被稱爲魏小侯爺的少年站起身來朝老者走來,口中道:“若我沒看錯的話,尊駕是李龜年吧,我在岐王宅中見過你。”
“李龜年?”衆人驚訝道。
誰不知李龜年?越是大戶人家出身,越是知道李龜年的大名,他是大唐公認的第一樂師,不僅各大王公府邸奉他爲上賓,就連當今陛下也對他極爲贊譽,沒想到居然今日就在座上。
王源也有些吃驚,身邊這位木讷清瘦的老者居然便是大名鼎鼎的大唐第一樂師李龜年,這可真是沒有想到。梨花詩會上有人曾說自己的《無題》詩若是能請到李龜年譜曲,那将是人間絕唱;王源當時是第一次知道李龜年也生活在這個年代。後來閑暇時回想此事,想起一首叫《江南逢李龜年》的流傳到後世的詩句,這才真正意識到這個李龜年在這個年代是真的很有名氣的。
灰衣老者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不過卻也站起身來朝那少年拱手,聲音黯啞道:“老朽李龜年見過魏小侯爺。”
魏小侯爺喜道:“失禮失禮,剛才我們沒見到您,相互之間談笑也沒有分寸,早知您老在座,那是萬萬不能這麽放肆的,恕罪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