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之時不知日子過得飛快,随着王家宅院一天天的變了模樣,随着天氣一天天的變暖和,三月悄然到來。
三月初一上午,王源正和李欣兒以及黃英三人在宅子前面的水塘邊插柳栽樹的時候,猛聽得馬兒嘶鳴之聲從南邊傳來,三人從塘堤下爬上來,站在高處朝聲音來處看,隻見簡單平整過的吐通向南邊巷子的道路上,幾匹馬兒正緩緩朝這邊行來,馬上坐着的幾個人東張西望的到處亂瞅。
李欣兒皺眉問道:“他們是什麽人?”
王源臉上帶着笑意道:“是楊钊,他也該來了,日子近了,看來他沒有說瞎話。”
李欣兒恍然道:“差點忘了,三月初三你要去陪那個虢國夫人去踏春。”
王源微笑點頭,轉頭豐富黃英道:“大妹先回宅子,告訴表姐和你阿兄,讓他們将幹活的那幫苦力關起來,莫讓楊钊見了,反倒生些口舌。”
黃英答應了匆匆而回,王源從塘梗上下來走上大路迎了上去,緩緩而來的馬上四人正是楊钊和他的三名随從;忽然看見王源從前方走來,楊钊黑堂堂的臉上浮現出笑意來。
“楊度支,是你麽?”王源遙遙叫道。
楊钊下了馬來,拱手笑道:“可不是某家麽?你這是怎麽了?卷着褲腳挽着袖子,倒像是耕田種地的農人一般。”
王源哈哈拱手行禮,笑道:“失禮失禮,剛剛在塘邊植柳,聽到馬鳴之聲便來瞧瞧,心裏想着莫不是度支郎駕到了,果然便是度支郎,還擔心前日送到你府中的信度支郎沒有收到呢。”
楊钊笑道:“前日我在骊山随駕,今日剛剛回京,這不,立刻便來了。”
王源微笑點頭,當下引着楊钊往宅子裏走去,楊钊看着宅子和四周景象贊道:“這便是你買下的新宅麽?夠氣派的,沒想到王兄弟财不外露居然是個大财主。”
王源笑道:“那裏那裏,爲了買這宅子,我都快成窮光蛋了,正愁的要死呢。”
楊钊道:“花了不少錢吧。”
王源微笑道:“度支郎精通理财,給我這宅子估個價,我看看自己是不是買的吃虧了。”
楊钊略一思索道:“以靖安坊的地段,外加你這宅邸的大小以及周圍的景色來看,估計三千貫左右吧。我長樂坊府邸比你這裏稍大一些,花了我伍仟捌佰貫,那是因爲地段稍好一些的緣故。”
王源哈哈大笑道:“看來我真的是賺大了,這宅子我隻花了四百貫便到手了,整饬修理花了兩百多貫,整個算下來七百貫還不到呢。”
楊钊愕然道:“怎麽可能?誰這麽傻,這麽便宜的價錢便賣了這座大宅子給你了?”
王源呵呵而笑,當下也不隐瞞,将宅子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隻隐去了五護衛在此尋寶藏裝神弄鬼殺人的事情,隻将這裏稱作是鬧鬼鬧得很兇的鬼宅。
楊钊大驚道:“你是說着宅子不吉利麽?那你買了便不怕?這等便宜可不要占啊,既是兇宅,可千萬不能圖便宜,這些東西不可不信啊。”
王源微笑道:“我自然是信的,不過我略懂風水之事,買之前曾偷偷來瞧了瞧,發現原來是宅子風水的原因。買下之後我立刻便改了風水,現在我住在這裏半個月了,安穩的很,根本就沒什麽鬼怪作祟之事。”
楊钊驚訝道:“你竟有這等本事?還懂風水麽?”
王源微笑道:“略知一二,風水源于周易,我等讀書人自然是讀過的,隻是周易晦澀艱深,很多人讀不進去,而我恰恰能讀進去罷了。對于其中的道理其實也隻是略通皮毛,真正精通其事者可勘參龍脈,主宰一朝一代之興衰事;想我這種略知皮毛者便隻能看看宅邸的風水避兇趨吉了。”
跟随左近的李欣兒聽王源吹得天花亂墜口若懸河,又是想笑,又是擔憂,生恐二郎吹的過火收不住嘴反而露陷。
果然,楊钊問道:“這麽神奇?你這宅子開始時風水如何不好了?說來我長長見識。”
李欣兒擔憂的看着王源,心道:“完蛋,這下看你怎麽辦?”
王源面不改色道:“說說也無妨,則這宅子最大的妨害便是宅子的原主人喜歡在宅子前後亂栽樹,豈不知正好中了風水大忌。所謂‘前不栽桑,後不植柳,庭中不植鬼拍手。’三大忌諱這家主人全中,宅子裏不出事才怪。”
楊钊悚然道:“這麽多講究?鬼拍手是什麽樹?”
王源道:“桦樹和柏樹這種,樹葉寬大,風一吹嘩嘩亂響,便是鬼拍手了。還有,原本院子裏還種了許多桃樹,桃木主辟邪驅災,若無邪氣何來辟邪?反倒會因此招惹邪氣進門。再加上桃樹根深,吸取地氣,就像吸取宅中之人的精氣神一般,也是大忌諱。”
王源一頓胡吹,反正已經吹的無邊無際,索性吹的更加厲害的,免得楊钊生疑。
楊钊大驚道:“哎呀,我宅子裏也栽着桃樹,這不是大忌諱麽?”
王源皺眉道:“那需趕緊挖了去爲好。”
楊钊道:“還好今日知道了這些事,否則出了事都不知是因何而起,王兄弟,過幾日你定要去我府中幫我瞧瞧,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定要替我指出來。”
王源笑道:“我隻是略懂皮毛而已,去幫你瞧瞧自然是可以的,但此事可不要說出去,否則可真是要鬧笑話了。風水之事畢竟缥缈無根,我可不想靠這個博人眼球,再說我也沒那個本事啊。”
楊钊點頭笑道:“了解了解,朋友之間閑聊便好,當做消遣便是。”
王源點頭道:“正是。”
說話間已經到了宅子門口,前院破敗的門樓已經修葺一新,原本刻着‘劉府’二字的青石門樓早已被拆下換成了新門樓,挂上了一塊王源親筆手書的匾額。
進了院子移步廳中,兩人在一張新添置的紅木幾旁落座,小妹黃杏送了茶上來退下,隻留兩人在廳中說話。
楊钊喝了口茶水壓低聲音道:“王兄弟,三月初三便要到了,你可準備好了?後日一早我便命人來接你出城,這一次可關乎你的前程,你可不能搞砸了。”
王源點頭道:“我會盡力的,若實在不能讓虢國夫人滿意,那也沒法子。”
楊钊皺眉道:“那不成,除非你想掉腦袋,否則你這一次一定要得到我三妹的認可,讓她同意和我出面将你推薦進宮。”
王源驚道:“發生什麽事了?王鉷李林甫不願放過我?”
楊钊道:“他們表面上是答應了,但最近這半個月中發生的事情我卻甚是擔心。你知道這半個月中朝廷中發生了什麽事麽?”
王源搖頭道:“我怎會知道。”
楊钊皺眉歎息道:“韋堅和皇甫惟明都被殺了。”
王源驚道:“被殺?他們不是被貶出京城了麽?此事還沒完?”
楊钊嘿嘿一笑道:“那裏那麽容易便完結的,李林甫焉肯放過他們。說到底是李适之他們蠢惹惱了陛下,韋堅和皇甫惟明若不是他們在當中鬧騰,豈會這麽快便被李林甫給殺了。”
王源默然無語,雖然整件事跟自己毫無幹系,但這是王源唯一知道的朝中的争鬥之事,也正是因爲此事,自己才從永安坊的平靜日子裏被拖到今天的情形。雖然争鬥的雙方原本沒有什麽偏向,但自從自己的性命受到王鉷和李林甫的威脅之後,王源自然希望不希望對抗李林甫的一方失敗。但現在看來,他們還是失敗了。
雖然王源沒發問,楊钊還是低聲道:“韋堅和皇甫惟明被貶之事過後,本來陛下不願在此事上糾纏,可是韋堅的兩個弟弟将作少匠韋蘭兵部員外郎韋芝聯合左相李适之一起要替韋堅翻案,還傻乎乎的要太子出來作證。太子焉肯牽連進去?于是便斷了和韋氏之間的關系,以示清白。這之後,李林甫王鉷楊慎矜等人便無顧忌了,要求重查韋堅和皇甫惟明一案,卻絲毫不涉及太子。陛下也是煩了,見此事不涉太子便準奏重查,這一查便查出了韋堅和皇甫惟明相互勾結欲有謀逆的大罪。三日前,缙雲和播州兩處傳來消息,韋堅和皇甫惟明已經被李林甫派去的人絕殺于任上了。
王源心中的驚訝難以形容,朝廷權利争鬥的殘酷性王源是明白的,但從書本上和影視劇上看到讀到跟親身經曆此事顯然是有極大的差别的。短短兩個多月,從上元夜發生的一次會見之後,事情竟然迅速發展到韋堅和皇甫惟明被殺,這一切來得也太快了些。
要知道,韋堅和皇甫惟明在兩個月前還一個是刑部尚書,一個是手握重兵的邊鎮大将,韋氏還是大唐望族,而且這兩人還都是太子的親信。在此之前,誰能想到上元夜一次小小的見面便會引發如此大禍?
而且,這一切的發生是在玄宗并不想興師動衆的前提之下發生的,就算是玄宗本人,怕是也根本沒有想讓李林甫殺了這兩人。在這種情形下兩人終究被殺,足見李林甫的手段有多麽高明了。
“楊度支,這件事當真教人意外,李林甫真的到了無視他人的地步,他這麽做便不怕陛下不滿麽?”
楊钊冷笑道:“王兄弟,個中的内情不是現在我們要關心的事情,以後你慢慢的會明白。我考一考你,這件事之後,朝局會有什麽變動你可明白?”
王源想了想道:“你要我說我也說不清楚,我隻是隐隐感覺到,此事過後,李林甫在朝中恐怕就要隻手遮天了。而且接下來李林甫定會乘熱打鐵,将異己一股腦的清除,朝中怕是沒有甯日了。”
楊钊點頭道:“王兄弟有些見識,接下來李适之裴寬他們都要倒黴了,因爲他們幫韋堅說了不少好話,而現在韋堅他們罪名坐實被殺,李适之裴寬等人該有多尴尬?即便不被認爲是韋堅同黨,也會被認爲見識糊塗,很快他們便要落馬了。”
王源微微點頭,顯然事态會朝這個方向發展。
“李适之和裴寬倒台之後,如你所言,李林甫将隻手遮天,太子想明哲保身怕是也不能夠了,之後要扳倒的便是太子。你是知道的,李林甫最終的目的便是要扳倒太子,一旦李林甫扶持某位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整個大唐還有誰能撼動李林甫的地位?而這一切若是無法阻止的話,恐怕在年餘之内便會發生,到時候李林甫誰的面子也不用給了,包括我。”
王源皺眉道:“度支郎,恕我直言。一旦你說的這情形發生,你非但保護不了我,甚至連你們自己都要小心了。立了新太子,李林甫便會想方設法讓新太子登基,到時候……當今的陛下便成了太上皇,那麽……度支郎你們楊家……恐怕……”
楊钊臉色陰沉道:“你不用吞吞吐吐,這是必然之事。如今李林甫對我不錯,那是因爲我們楊家受陛下恩寵,你以爲他心裏對我們楊家沒有想法?隻是他目前還不肯得罪我們罷了。一旦事情按照他的計劃一步步進行,朝中異己勢力被他盡數剪除之後,陛下也會受他的鉗制,到那時立新太子登基便是必然之事,我楊家便是他的下一個剪除的對象。就算李林甫不對付我們,王鉷和楊慎矜也不會放過我們。這一次我保了你,王鉷已經對我極爲不滿,背地裏說我仗着貴妃額勢打壓他,這些話都傳入我的耳朵裏,所以我很是擔憂。”
王源道:“讓度支郎難爲了。”
楊钊擺手道:“說這些做什麽?我隻希望你這一次不要搞砸了就成,我三妹脾氣古怪,我隻希望你忍辱負重,讓她同意和我一起推薦你,這樣我的努力便沒有白費。”
王源點頭同意,忽道:“李林甫這一番計劃既然度支郎心裏有數,怎不加以防範?貴妃好虢國夫人那裏難道不通通氣麽?”
楊钊攤手道:“如何防範?剛才這些話我對别人一個字都不能說,貴妃虢國夫人那邊更不能說。你不知道貴妃這個人,她什麽也不懂的,最讨厭這些争鬥之事,跟她說反會引她厭煩。而三妹虢國夫人性子有點火爆,心裏藏不住事兒,知道了這些事後反而會壞事。而且若是她們将此事傳到陛下耳中,陛下定會以爲我搬弄是非有所圖謀,所以跟他們一個字也不能提。”
王源皺眉道:“那難道便眼睜睜看着事态發展下去麽?一旦到了那一天,咱們豈非引頸就戮?”
楊钊道:“從長計議吧,難道你希望我爲李适之和裴寬他們說好話麽?豈不是惹火燒身?這件事決不能做。太子那邊也是沒法幫的,我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便是維持和李林甫之間的關系,以我現在的力量和朝中現在的形勢,我什麽也做不了。”
王源微微點頭道:“直接對抗顯然也不是好辦法,但坐等危險到來也不是個辦法,我在想,未必便沒有辦法應付目前的局面。”
楊钊疑惑道:“聽你的意思,好像心裏有些想法,何不說出來聽一聽?”
王源搖頭道:“我不懂朝中的事情,焉能有什麽好主意。隻是我想起之前聽說的一件事情來,如果是真的,這未必不是我們的着手之處。”
楊钊道:“什麽事?”
王源道:“我聽說王鉷這個人跟很多人都有矛盾,你和他們接觸的多,你覺得王鉷和楊慎矜之間有沒有矛盾?”
楊钊訝然道:“你是想挑撥離間?”
王源笑道:“這不叫挑撥離間,若他們之間本有過節,隻是利用他們之間的過節生些事端罷了。現在看來,王鉷和楊慎矜是李林甫忠實的左膀右臂,若是這兩個人先幹起來,豈不是将水攪渾的一個辦法?渾水才能摸魚,對楊度支而言,那是百利無一害的。”
楊钊張着嘴巴搓着手,既有些驚喜,又有些害怕的樣子。
“可是一旦這麽做了又不能得逞的話,那豈不是将自己搭進去了?”
王源咂嘴道:“那要看這兩人之間是否真的有矛盾了,而且還要看挑撥的手段如何?”
楊钊想了想道:“王鉷和楊慎矜倒是經常互相之間言語攻擊,不過那也算不得什麽仇恨。事實上,王鉷和楊慎矜還算是親戚呢,楊慎矜和王鉷的父親是表兄弟,王鉷若是論輩分還要叫楊慎矜一聲表叔呢。”
王源哦了一聲道:“那看來這辦法是不可行了。”
楊钊道:“也不用太擔心,剛才那些都是我們額推測,未必李林甫便會得逞,且看看再說。至于你說的這個辦法,倒也是個思路,隻是據我所知這兩人之間還沒有什麽生死不容之事,回頭我再命人去暗中查探一番再說。”
王源點頭稱是,微笑道:“度支郎說的是,一時之間也确實無從下手,此事從長計議便是,感謝楊度支今日前來,我必盡我所能得到虢國夫人的認可便是。”
楊钊點頭道:“也好,我也不能耽擱太久,午後要陪陛下和貴妃去興慶宮栽花,後日一早我也不能親自前來,我命手下人騎馬來引路便是。”
王源躬身答謝,楊钊擺擺手,廳外跟随的随從從馬上取下一個木箱子搬進廳來,楊钊笑道:“你喬遷新居,我不能沒有表示,這是八十貫錢,權當賀禮,你且收下。”
王源忙道:“如何使得?”
楊钊擺手道:“有何使不得的?我走了,後日再見。”
王源送着楊钊出了院門,楊钊翻身上馬在随從的簇擁下打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