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鐵老大悠悠醒來的時候,周圍一片安靜,自己正嘴啃泥趴在地上,手腕依舊疼痛鑽心,頭臉上一片冰冷,顯然被潑了冷水。
“哎呦,哎呦,快來救我。”鐵老大大聲呻吟出聲。
“老大,忍忍吧,我們自身難保,沒法救你。”身邊傳來自己最貼心的兄弟胡五郎的聲音。
鐵老大掙紮着翻過身來,一眼看去,七八名兄弟一個個鼻青臉腫手上捆綁着繩索橫七豎八的躺在身邊地上,不遠處篝火旁,那三個扮鬼的家夥正頭碰頭低聲的說話。
“兄弟們都失手了?”鐵老大問道。
“是啊。哪有反抗之力啊,小秃子他們幾個反抗的厲害了些,直接便被拗斷了脖子,老大,認命吧,今日咱們是栽了。這三個人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真的比鬼還狠,認慫吧老大,别丢了性命。”
鐵老大心驚膽戰,怒道:“平素叫你們多練功夫,一個個就是偷懶,逛館子玩女表子一身的勁頭,今日栽了吧,十幾個人被三個人給料理了,這下可全完了。”
胡五郎咂嘴道:“都是這寶藏害了咱們,他娘的,也不知道有沒有寶藏,許是騙人的,馬德碧咱們幾家從太爺爺輩找到今天也沒找見,浪費了幾輩子時間,今日咱們也要死在這上頭了。早知如此,老子該留個後的。”
鐵老大斥道:“住口,現在說這些還有屁用?”
鐵老大拖着斷手跟手下兄弟正自怨天憂天自嗟自歎的時候,篝火旁的王源也在埋怨着師徒二人。
“哎,爲何要殺人呢?頃刻間七條人命沒了,我連叫阻止都阻止不了,哎。”
“這些人不該死麽?想想荒草裏的骷髅,便是這些人做的惡,他們裝神弄鬼殺别人的時候,便該知道有今日。難不成你還同情他們不成?”公孫蘭不滿道。
李欣兒也道:“就是,這夥人都要殺了,否則日後還怎麽住在這裏?他們死有餘辜。”
王源皺眉道:“我不是說他們不該殺,也不是同情他們,隻是他們對我們還有用啊。他們自然可惡的很,但卻有别的刑罰可用,何必要取了他們性命。”
公孫蘭道:“這些人有什麽用?”
王源道:“他們都是壯勞力,我們不是正愁着沒人幫咱們幹活麽?送上來的十幾個壯勞力,卻被你們就這麽殺了一半。拿來幫咱們割草填土建房該有多好?哎。”
師徒二人愕然道:“你怎不早說。”
王源道:“我說了啊,你們打殺的興起,我在旁邊連聲阻止也來不及啊。”
公孫蘭咂嘴道:“還好還留了九個人,這些人不殺了就是。”
王源歎息道:“這些人也不知還能不能幹活,若是個個重傷可還是無用,還得麻煩你們替他們解脫了。”
李欣兒道:“就兩個斷胳膊的,其他的都是皮外傷,應該能幹活。”
王源道:“那還好,我替他們謝謝你們手下留情了,罷了,咱們去瞧瞧他們問問話去,那領頭的潑了冷水醒了,正在那邊罵娘呢。”
李欣兒柳眉倒豎道:“他還敢罵?我去宰了他。”
王源怔怔看着李欣兒,李欣兒眨眨眼道:“好吧好吧,你做主便是。”
三人從火堆邊走過來,地上綁着手腳躺在地上的九個人立刻緊張起來,驚慌的蠕動身子聚攏在一起看着三人。王源擺手微笑道:“諸位還好麽?”
“……”
“看來諸位不太高興,不過我有個好消息要宣布,從現在起,你們的小命都保住了,我們不會再殺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王源微笑道。
衆人欣喜若狂,紛紛道謝。
王源道:“不用謝,命是可以保住,但是有條件的。在說條件之前,我有件事兒要問清楚,你們要如實回答。有不願說的我也不勉強,視同他自動放棄活命的機會,我身邊的黑白無常便索了他的命去。”
衆人忙道:“知無不言,知無不言。”
王源笑道:“很好,大家都很配合,那便好辦了。我知道你們在這裏裝神弄鬼的也害了不少人,你們在這裏東挖西挖的,是在找什麽東西?能否說給我們聽一聽呢?”
衆人沉默不語,相互間用眼角餘光交流,似乎沒人肯先開口說話。
王源皺眉道:“我重申一下條件,想活命的便老實回答,否則便視同放棄活命的機會,你們都不說我也不勉強,天明之前你們都會變成屍體,反正這裏的坑多,我可以開恩讓你們自己選個滿意的墓穴。”
衆人臉色煞白,依舊無人說話,王源歎了口氣站起身來看樣子要走,他身邊的那位白無常的手也似乎握上了劍柄,終于有人叫道:“我說了,娘的,爲了這不知道有沒有的東西耗費了老子三十年時間,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還要爲這子虛烏有的秘密送了性命,我可不幹。”
“胡五郎,你想清楚了,這可是咱們五家百年來維護的秘密。”鐵老大陰測測的道。
王源皺眉看着鐵老大道:“搞了半天是你在這裏壞事,到了這步田地還死嘴硬,十二娘,你說這種人咱們羅衣門中一般怎麽對付他們?”
李欣兒道:“灌開水,上夾棍,抽鞭子。”
王源道:“這也太普通了,我還以爲有什麽别的花樣呢,這樣吧,我倒是有個主意,咱們把他活埋了吧。”
活埋自然是不可能的,王源還要留着這家夥當苦力,雖然他斷了手,但依舊人高馬大身材強壯,來幹苦力最合适不過了,這座宅院裏有大把的活兒等着懲罰此人。不過留着這家夥在這裏威脅他人顯然是不行的,看其他人的樣子都很怕他,必須隔離此人再來問話。
王源用白天搓好的草繩将鐵老大捆了個嚴實,抓了一把茅草堵住他的嘴巴,叫李欣兒合力将其拖到一旁的黑暗裏。鐵老大還以爲自己真的要被活埋了,身子如斷了的壁虎尾巴一般猛烈掙紮,弄得李欣兒不厭其煩擡腳在他太陽穴上踢了一腳将其踢昏,這才拖到一旁的樹邊牢牢綁在樹上。
回轉過來,王源接下來的問話極爲順利,一句話問出八個人搶着回答,生恐被王源認爲要隐瞞而被活埋了。人多嘴雜,雖然很亂,但不久後王源還是聽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情形和王源和公孫蘭昨日猜測的不差多少,這夥人确實是在這座劉宅中尋找當年劉文靜埋下的寶藏;當年劉文靜率軍大破隋軍平定新安以西之地,班師回朝時暗中将戰後搜刮的巨萬财富據爲私有埋在自己的宅邸之中。此事除了劉文靜手下的五大貼身護衛之外無人知曉。
劉文靜被抄家滅族之前,倉促命手下五大護衛護送自己的小兒子逃脫,并告知五大護衛一人一句關于宅中埋藏的寶藏的秘密,目的便是要五大護衛相互牽制,待幼子成年之後五人需将藏寶密語告知少主,讓少主人将寶藏取出,保證自己的子孫生活無虞。
可劉文靜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手下的這五位護衛知道這筆寶藏數目巨大,他們因爲劉文靜的牽連而成爲朝廷緝捕的要犯,生活窘迫整日惴惴不安惶恐度日,心中自有埋怨。終于護衛中的老大鐵文通動了心,以話試探其他幾位護衛,誰知其他幾位也存着同樣的心思,這一下一拍即合,商定偷偷挖出寶藏來五家平分隐姓埋名當土财主去。
于是五個曾經忠心耿耿的護衛殺了少主,一天夜裏,五人哄了少主睡熟之後持刀同時刺入少主人身體要害。
五人之所以要這麽做的目的倒不是怕一個人殺不死這十來歲的孩童,而是爲了保證五家誰也脫不了幹系,可見五護衛之間其實還是相互提防着對方的。在這種情形下,五人當然都不願将自己知道的那句寶藏的線索說出來,從而失去鉗制對方的籌碼。僵持不下之時,鐵文通定了個協定,五家共同尋寶,每一家根據自己的線索畫出範圍,但挖掘時必須五人同在。
這個辦法暫時讓五家人聯合起來,此時劉宅被洛陽富商陳氏買下,五人隐藏身份進入陳家當護院,偷偷的找了幾個月後發現這麽找不是辦法,無法大展手腳。商議之後決定逼走陳家主人,最好讓這宅子空置下來,于是便開始下藥害人。
至于扮神扮鬼的想法倒不是這五家的原創,而是在陳家被害死了幾個人後,陳家請了個道士來看風水,那道士胡說八道說宅子裏有邪氣雲雲,被五人知曉後受到啓發,于是将計就計,每夜戴鬼臉穿鬼袍在宅子裏興風作浪。終于陳氏一家不得不搬離此地,而鬼宅的名聲也傳了出去,這之後但凡有人敢接近,都被五人扮鬼吓跑或者直接殺死,至此這宅子再也沒人敢接近了,成了靖安坊中第一禁忌之地。
然而,世間之事卻非一廂情願便能達到目的的,本來以爲當宅子清空之後,寶藏便能唾手可得,但事實卻讓人極度失望。五名護衛終其一生在宅子裏尋找,也沒找到藏匿的寶藏;即便在後來,五人摒棄前嫌将所知的那句話都寫出來五人共同參詳,也還是沒有絲毫的頭緒。
五人陸續死後,寶藏的秘密便被一代代的傳給了子孫後代,這五家人像是受到了這寶藏的詛咒,所有人活着的寄托便是要找到這筆寶藏。一百多年過去,到了這一代已經是第四代了,面前這幫人也在這宅子裏折騰了二三十年,依舊兩手空空。從他們的祖上到今天,他們挖遍了宅子裏的每一處地皮,稍微厚一些似乎能藏東西的牆壁都被推倒,地皮幾乎被掀了一遍,那寶藏就像根本是個笑話一樣,永遠在不爲人知之處。
聽完了這些人的話,王源公孫蘭和李欣兒三人都呆呆不語,甚至有些唏噓。這些人自然是不值得同情的,從他們的祖上财迷心竅殺害主人起,這五家人便陷入了可怕的輪回之中。就像是老天爺給了他們詛咒,讓他們執着于此,但卻幾輩子的人也找不到那寶藏。
“你們真的相信有寶藏麽?”王源問道。
發言最積極的胡五郎黯然道:“祖上傳下的秘密,我們不得不信。但實際上這幾年我已經不太相信了。這幾年我們都是一個月來挖個三五天,其餘時間大夥兒都各自爲生,基本上已經不抱希望了。召集衆人來時,也有人不願意來了,但因爲不來便意味着要洩露消息,便要遭受其他四家人的報複,隻能來這裏。”
公孫蘭冷冷道:“你們殺過人麽?”
胡五郎沉默半晌緩緩點頭道:“殺過,我們年輕時聽了寶藏之事都很興奮,那段時間我們常年泡在這宅子裏,有人闖進來我們便扮作鬼怪殺了他,這也是祖上的遺囑,決不能讓人知道寶藏的事情,哪怕是殺人也在所不惜。”
公孫蘭淡淡道:“那我殺了你們中的那些人也是他們罪有應得了,你們殺了人連屍骨都不收斂,周圍的荒草中怕是有不少暴屍荒野吧,你們都該死。”
胡五郎愧疚道:“當初是嚣張了些,曝屍的目的也是吓退那些膽敢前來的人,後來荒草越來越密,越來越深,心裏想替他們收屍也找不到了。”
周圍一陣沉默,五名護衛的後人都垂頭無語,不知是心中有愧疚之意還是擔心公孫蘭會因此發怒。
王源忽道:“那寶藏的線索是什麽?能說出來麽?”
公孫蘭皺眉道:“你問這個作甚?你可别迷了心竅,這顯然是子虛烏有之事。”
李欣兒也道:“二郎,莫要财迷心竅,這五個家族的下場便是财迷心竅的報應。”
王源笑道:“我隻是好奇罷了,既然劉文靜煞有介事的留下藏寶的秘密,爲何有着明确的線索卻找不到這寶藏?劉文靜爲何要欺騙這五名護衛?沒道理啊。”
胡五郎道:“這五句話其實在我們五家中已經不是秘密,除了不能外傳之外,五家後人人人都知道。一旦成年之後都會告知他們,然而并無作用,完全沒有任何關于寶藏的信息。”
王源道:“意思是我不能知道咯?”
胡五郎賠笑道:“若您一定要知道的話,倒也不是不能說。”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肯說,希望王源不要強人所難。王源哪裏管這些,微笑道:“我不強求你,也許你們當中有人願意主動告訴我也未可知,我隻當是消遣,可不是對你們祖上留下的勞什子寶藏有什麽興趣。你們真不願滿足我的好奇心也罷了,便帶着你們的秘密爛在肚子裏吧。”
胡五郎聽着話語不善,什麽‘帶着你們的秘密爛在肚子裏’聽起來倒像是‘你們不說就宰了你們,讓你們和的秘密一起爛掉’的意思一般。
胡五郎見機的很,轉頭看看周圍的衆人,似有征詢之意。衆人均知今日此關難過,這秘密也難以保存了,先活了性命再說,于是紛紛道:“告訴他吧,反正也沒什麽用。到這個份上了,還有什麽好隐瞞的。”
胡五郎歎口氣道:“罷了,既如此也不再隐瞞了。”說罷跪在地上合十祈禱道:“祖宗在上,兒孫不孝,祖輩不傳之秘今日要告知外人了,泉下若祖宗責罰,胡五郎我也認了。”
王源微笑看着他做戲,待他禱祝完畢後笑道:“稍等,我拿紙來記下。”
公孫蘭眉頭緊鎖,似有不滿。王源無視她的不滿,回身在随身之物裏找到一張白紙,拿了根炭枝回來道:“說吧。”
當下胡五郎定了定神緩緩說出五句話來:子仲之子,婆娑其下。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靈雨既零,命彼倌人。冽彼下泉,浸彼苞稂。關關雎鸠,在河之洲。
王源将這些話寫在紙上,眉頭皺成一個疙瘩,這個藏寶密語簡直無法索解,這五句話之間也全無關聯,若說是一首詩,卻也根本不是一首詩中的句子,所描述的意思也全然風馬牛不相及。
“這什麽密語?東一句西一句的,跟藏寶可沒半點關聯,你确定你沒記錯?或者……你根本不想告訴我?”王源忍不住說道。
“天地爲證,我胡五郎既然說了,豈會随口亂說?若是有一句亂說,教我胡五郎全家不得好死。”胡五郎看出王源的懷疑,大聲發誓道。
王源豈會信誓言,默默拉了另外一人到遠處命他複述,那人倒背如流果然說的還是這幾句;王源又拉了兩人印證,果然還是這幾句,王源這才相信這便是真的藏寶密語。
對着篝火思索了良久,王源不想再浪費時間了,于是回到幾人面前道:“這座宅院我已經買下來了,現在這裏是我的财産,你們本都是些該死之人,今夜我大可将你們都宰了丢到荒草之中,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想留你們的性命,但我又不能信任你們,你們說怎麽辦?”
八人磕頭求饒賭咒發誓從此洗心革面,今日之事絕不外傳雲雲。王源擺手打斷道:“任憑你們說的天花亂墜我也是不信的,你們祖上在這宅子裏害人,我今日若放了你們,難保你們不回過頭來對付我。咱們這樣,我可以不殺你們,但你們需用行動證明,直到我認爲你們确實已經想洗心革面,我自會放了你們走。”
幾人忙道:“如何證明,但說無妨。”
王源道:“很簡單,你們需立契賣身爲奴成爲我的奴仆,時間也不長,三年便可,三年中若是能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你們便自由了。當然若有表現突出的,可以減免期限,我甚至一個月就能放你們走,一切看你們的表現。”
衆人盡皆愕然。
王源道:“我留你們在身邊是有風險的,所以明日起我會給你們帶上鐐铐,明日起你們必須完全服從我的命令,事無巨細都不得違背。你們當中但有一個有反抗之意或暗中搗鬼或意圖逃跑的話,其他人全部連坐,都要死。明白了沒?”
衆人無可奈何,隻得點頭答應。
王源又道:“當然,我會供給你們好吃好喝,把你們養的肥肥壯壯的,你們該慶幸有我這個慷慨的主人,可千萬别辜負了我的信任,我身邊這兩位殺起人來可不眨眼的,你們可都親眼見到了。話不多說,馬上天亮了,各位還是抓緊迷瞪一會,天一亮便有大堆的事情要做,期待諸位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