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談談說說間酒足飯飽,楊钊命人撤了酒席,在臨窗安置茶水,請王源移步就座。待熱茶煮沸熱乎乎入盅之時,楊钊擺手揮退所有婢女和随從,王源明白,要說正事了。
“王兄弟,對于今日我請你來此,你心中定是覺得突兀吧,難得你席上隻字未問,足見你是個有耐性之人,楊某就愛跟你這種識大體不急不躁的人打交道。”
王源微笑道:“楊度支謬贊,其實我心中很想知道原委,但楊度支邀約我前來,什麽時候該揭開這個謎底自然是楊度支說了算,客随主便,我又急什麽?”
楊钊笑道:“事實上就在你踏入醉仙樓之時,我甚至都還沒想好該不該和你揭開這個謎底,因爲我不确定你是否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人。但剛才和你一席談話,楊某再無疑慮,因爲對楊某而言,你是第一個對楊某提出的異域奴婢的策略報以贊賞态度的。”
王源臉上微笑不語,心中卻暗自慶幸,剛才若不是自己機智,恐怕這一趟醉仙樓之行将會無功而返了。原來楊钊絮絮叨叨了半天說些無關痛癢的事情,卻是爲了試探自己對此事的态度,從而對自己更進一步的了解。如此小心翼翼,倒是讓王源更加渴望知道此行到底有何意義。
楊钊看着王源道:“王兄弟在梨花詩會之上揚名京城,這之後的日子過得還舒心不?”
王源苦笑道:“我若知道現在落入這般境地,必會安生在永安坊做坊丁,絕不會去參加什麽梨花詩會。”
楊钊哈哈大笑道:“世間無後悔藥吃了,王兄弟口中所說的境地有多艱難?我倒是想聽一聽。”
王源明白,自己的目前的危險處境楊钊必是知情的,楊钊這麽問其實便是看自己對他是否有隐瞞之處,一旦被發現自己有所隐瞞,楊钊接下來的話肯定也不會推心置腹了。但是将自己所有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楊钊是絕無可能的,羅衣門的秘密,公孫蘭和李欣兒的身份這都是不能洩露的,否則自己就是在自尋死路。
王源快速的盤算了一番,大緻估算了楊钊會知道些什麽不知道些什麽,決定說出楊钊所有知道的事實,放出小部分他不知道的事實,隐瞞全部不該說的事實,既保證說出的話的真實性,也不能讓楊钊知道最關鍵的秘密。
“楊度支既問,在下知無不言。我本以爲跟着左相有個好的前程,卻沒想到目前的境遇竟然如此糟糕。左相要我在梨花詩會上奪魁揚名,之後他便可以推薦我參加科舉并保證我能得中,可沒想到左相竟然隻是利用我,我今日陷入如此境地,不得不說是李左相一手造成的。”
“哦?此話怎講?”楊钊面帶笑容淡淡問道。
“我欲借左相之力有個好的前程,他便利用了我這一點,以禮賢之态邀我參加梨花詩會,卻隐瞞了參與詩會是和李林甫結怨的事實。可笑我還沾沾自喜于詩會奪魁,卻不知我已經成爲李适之和李林甫之間争鬥的一枚棋子。前天傍晚我去接内人從永安坊回李适之府中,半路上被人人追捕截殺之事楊度支也已經知道了。活了十九年沒和人結緣,也沒做什麽作奸犯科之事,爲什麽梨花詩會之後第一次離開左相府便會遭遇此事?雖然我不敢确定這是何人所爲,但我也不是傻子,我知道此事定和梨花詩會奪魁有關,有人想要我的小命,那個人是誰,我卻不敢說出他的名字。”
楊钊笑容收斂,神色變得冷淡道:“你的意思是李林甫惱恨你詩會上幫助李适之奪魁,故而要殺你洩憤是麽?”
王源道:“難道不是麽?隻有他才有理由,而我也聽說了些謠言,據說四屆梨花詩會李适之帶去的人中有四個人或死或瘋,今年是第五屆,想必這第五人便是我了。可惜我知道的遲了些,詩會之後方知,卻已經大錯鑄成了。也正因如此,我才明白了李适之的虛僞之處,可笑他還在我面前演戲,掩飾他知道内情的事實。”
楊钊擡手起身道:“王兄弟,看來你對我還是不信任啊,罷了,你不願說出内情,我也不勉強你,喝了這杯茶我命人護送你會李适之府上,今日就當我沒請你來醉仙樓一聚。”
王源愕然道:“楊度支,你這是爲何?”
楊钊冷笑道:“因爲你不盡不實,藏着掖着。”
王源皺眉道:“我說的都是我所知道的事情,并無半分隐瞞。”
楊钊呵呵笑道:“昨日我便告訴你我知道廂竹館陳妙兒被吊在平康坊街口牌樓上的事情,你以爲我不知你和她之間的過節?還有,那晚你們最後躲藏于那一坊中,晉昌坊一戶人家失火,在梅樹下挖出六具屍首之事是否與你有關?你王源可不簡單呢,被人追殺之時還能使出反手報複,你是打算隻字不提麽?”
王源驚愕道:“這些事楊度支全部知道?”
楊钊冷笑道:“自然知道,你以爲我今日是來跟你打啞謎的麽?”
王源喟然歎道:“沒想到楊度支竟然全部知曉,倒是我失策了。也罷,既然失信于你,我也不想多說,叨擾楊度支了,在下這便告辭。”
王源灰着臉起身拱手,轉身頭也不回的走,楊钊低喝道:“你就打算這麽一走了之麽?”
王源停步道:“楊度支是要因爲此事拿了我麽?也罷,我去跟夫人和表姐道個别,之後回來束手就擒便是。我就知道今日前來兇多吉少,看來果真是躲不過。”
楊钊冷笑道:“倒是我不講信用了,你跟我不盡不實,是你沒拿我當朋友,錯卻在我麽?”
王源轉身靜靜道:“楊度支,換做是你,你會将你殺人放火之事當着一個朝廷官員的面說出來麽?而且這個官員還跟你報複之人有着親密的關系,若不到萬不得已,你會親口承認麽?”
楊钊黝黑的臉上滿是怒氣,但心中卻也不得不承認要王源主動向自己坦陳此事确實有些強人所難。畢竟加今日見面,自己和王源不過是見了三次面,直到今日才算是正式的在一起說話,要王源對自己吐露他殺人放火的秘密,除非他是個傻子。
王源神情激動,繼續道:“不錯,我早就知道現在最想要我命的人是王鉷,因我在梨花詩會上得罪了他的姘頭陳妙兒,所以他假公濟私欲置我于死地。那晚我躲在晉昌坊慈恩寺邊的那座空宅子裏,被其手下跟蹤而至,故而不得已出手殺了他們,之後我又去了平康坊将陳妙兒吊在街口向王鉷示威,不錯,這都是我幹的,那又如何?大不了一死便是。不過在度支郎拿我之前,我隻想問一句度支郎,他王鉷可以公報私仇,我難道便隻能坐以待斃?我甯願死在楊度支手裏,也不願遂王鉷之願。我隻想請求楊度支給我個痛快。”
楊钊靜靜而立,怒氣沖沖的臉上忽然慢慢綻放出笑意來,進而哈哈大笑出聲。
王源冷聲道:“楊度支,即便我中了你的圈套來到你這鴻門宴上,你也不用這般肆意嘲笑于我。”
楊钊笑聲不絕,指着王源道:“好個王源,有種,真是有種。看來這件事倒真是我的錯了,要你當着我的面坦陳你做的那些事情,倒是真的有些強人所難。不過楊某很高興你最終還是說了,而且說得義正詞嚴。說得不錯,憑什麽便讓王鉷胡作非爲?殺他的走狗,吊她的姘頭,這事兒幹的漂亮。就算是我,也不敢這麽幹呢。”
王源疑惑道:“楊度支,你不用這般損我。”
楊钊招手道:“我說的是真心話,那裏有半分損你的意思。你是真漢子,他人若是在你的境遇之下怕是早已惶惶若喪家之犬,你卻敢殺他的人羞辱于他,想不佩服都不成。來來來,坐下喝茶說話。”
王源皺眉猶豫道:“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楊度支你不要耍弄于我。”
楊钊笑道:“我爲何要耍弄于你?來來來,我同你細說一番,你放心,我既不會拿你也不會殺你,某要想那麽做的話,你一出李适之的府門便已經刀劍加身,又何必費這麽多氣力。”
王源滿臉困惑走過來,楊钊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在座上,轉身親手拿起小茶壺來,幫王源續上一杯滾燙的茶水,然後移動座位到王源身邊來坐下。
“王兄弟,某也不跟你打啞謎了,我之所以今日請你來醉仙樓,并多加試探,便是要知道你是個什麽樣的人,因爲我想幫你解決目前的困局,但我不想所幫之人将來不懂報恩反咬我一口,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對我毫無隐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