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連滾帶爬起身,聽得坊外馬蹄得得,不敢确定是否已經被發現,于是第一時間朝坊内奔去。穿過數道狹窄小巷,前方是大慈恩寺的圍牆,兩人也不繞行,直接翻越圍牆進入寺廟之中。從巍峨的寺廟大殿後方的高大樹木之中穿越而過,由西往東直穿而行,腳步不停的抵達慈恩寺東邊的圍牆。
一路上寂靜無聲,遠處的喧嚷之聲被樹木隔絕若有若無,便是這名聲遠揚的大慈恩寺,到了入夜時分也是一片靜寂,微微可見所經之處的殿宇之中有星點燈光閃爍。古寺寶刹之中自有其威嚴肅穆之像,身在其中就像是隔絕的外邊的喧鬧一般。
東圍牆外不遠便是梅園了,到這時兩人也别無選擇,隻能到梅園去尋公孫蘭,翻越圍牆之後過了一條橫巷便是梅園的圍牆,爲了少留下痕迹,兩人再次直接翻牆而入,潛入梅林之中直奔公孫蘭的住所。
王源有些擔心公孫蘭已經離開長安城,因爲在十幾日前自己曾來過這裏和公孫蘭共渡了半個下午和一個晚上,那天公孫蘭說過,不久之後即将離開長安,因爲她覺得自己的隐居之所已經不再隐秘了。但穿越梅林之後,看到那三間茅屋之中透出的黃色燈光時,王源的心一下子莫名興奮起來。顯然公孫蘭還在,一想到那絕世的姿容和儀态,王源便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來。
距離茅屋還有二三十步的時候,李欣兒忽然停步不前了。
“怎麽了?”王源低聲問道。
“我有些擔心害怕,師傅說了不許我來這裏的,我貿然闖來,師傅肯定會不高興。”李欣兒低聲道。
王源想了想道:“遲早會有面對的一天,叫我說你們也該打開心結了,明明相互之間關心,卻又相互的躲避和傷害,你是公孫大娘的徒弟,必須要你先跨出這一步來。再說了,咱們現在還有别的選擇麽?”
李欣兒咬牙點頭道:“好,這一次我要和師傅好好的談一談,求的她的諒解。這世間我隻有師傅這個親人,我不能失去她。”
王源微笑道:“正是如此,你師傅也一定期盼着你能向她認錯呢。”
“但願如此。”
兩人迅速來到茅屋之外,王源伸手欲叩擊房舍木門,卻見房門突然打開,像是早知道他們在門口一樣,一襲白衣的公孫蘭站在門前,手中執着一隻燭台,平靜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
“公孫前輩,我和十二娘被人追捕,走投無路,這才……”王源忙拱手行禮道。
“不必說了,我都知道了。”公孫蘭淡淡說話,身子卻沒讓開門口的意思。
王源心中稍安,雖不知公孫蘭如何知道自己兩人正遭人追捕的,不過以公孫蘭神出鬼沒的手段,知道了不足爲奇。此刻公孫蘭的态度倒不像是要趕自己和李欣兒離開的樣子。
“師父。”李欣兒低低叫了一聲。
公孫蘭沒有應答,也沒看李欣兒一眼,雙目望向屋外的黑暗梅林,秀眉微蹙,忽然噗的一聲吹熄了燭台上的蠟燭,借着星光的暗影,王源看見公孫蘭緩緩袖底擎出一柄寒光閃閃的三尺青鋒來。
“有不長眼的摸進來了,欣兒,你越發的不長進了,居然被人墜在身後而不自知。”
李欣兒羞愧道:“欣兒無能,剛才顧着奔走,竟沒注意,待徒兒去料理了他們。”
公孫蘭冷笑道:“闖我梅園倒要你來料理?這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動手,你們留在屋子裏哪裏也别去。”
公孫蘭身形一閃,一陣香風從王源身邊掠過,身子已經下了門廊直奔前方。王源和李欣兒對視一眼,都明白對方的意思,李欣兒微微點頭,快步進屋,片刻後出來,手中多了一柄長劍。
王源伸手低聲道:“我的呢?”
“你的什麽?”李欣兒急着去幫忙,腳步已經下了門廊。
“我的兵刃啊,你們都有,我空着手呢。”王源急道。
“用不着你動手,你在旁邊别礙事就成。”說話間李欣兒已經在十幾步開外。
王源無奈,順手将門廊邊靠着的一柄花鋤抄在手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追着李欣兒的背影而去。
那方殘荷方塘之側,新月之下,王源看到了一幅奇怪的景象;梅林之間的通道上,白衣飄飄的公孫蘭手執長劍站在路中間,她的面前站着六七個黑影正凝神戒備,手中都有寒光閃閃的兵刃。
李欣兒快步趕上去,卻見公孫蘭擺手輕喝道:“不許過來,這裏沒有你們的事情,我說的話你又要違背麽?”
李欣兒忙止步于十餘步之外,王源荷鋤而至,自知幫不上忙,也隻能和李欣兒并肩站在一起。
對面六人顯然被公孫蘭的氣勢所震懾,并未輕舉妄動,其中一人裹着黑頭巾的漢子舉步上前拱手道:“尊駕是誰?請勿擋道。我等奉命捉拿人犯,你若不想惹麻煩便立刻閃開。”
公孫蘭冷聲道:“我不管你們捉拿什麽人犯的事情,但你們闖入的是我的私宅,惹麻煩的是你們。”
黑頭巾男子皺眉道:“你身後那兩人是我們要捉拿的犯人,莫非你要包庇他們?”
公孫蘭淡淡道:“是又如何?反正你們今日都要死,一起上吧,莫要多言。”
那漢子愣了愣,咬牙道:“不知死活,既如此可莫怪我們動手了。”
身後一人嘿嘿笑道:“馬三哥,跟她啰嗦什麽?拿了這妞兒大夥兒快活快活,這麽漂亮的妞兒,看的兄弟我都按耐不住了。”
其餘幾人發出嘻嘻嘿嘿的低笑之聲,公孫蘭面色變冷,手中長劍提起,腳尖點地,身子淩空飛起,如月下飛鴻一般瞬間跨越七八步距離奔襲而至。黑頭巾大漢面色微變忙舉起兵刃護身,但卻覺冷風撲面之後,面前公孫蘭的身影已經消失,與此同時,身後傳來驚駭的慘叫之聲。
回頭看去,隻見剛才說混話的那名男子的身體正慢慢軟倒,雙手捂着喉嚨發出咯咯的聲響,指縫之中有流體咕咕而出。
衆漢子大驚,那被叫做馬三哥的漢子反應迅速,低喝連聲,剩下五人迅速形成一個包圍圈,将長劍滴血的公孫蘭圍在當中。
“殺。”馬三一聲低吼。衆人兵刃迅捷遞出,忽上忽上忽左忽右,顯然個個都是練家子,圍攻他人也頗有套路和章法。
公孫蘭本靜靜站立,在衆人攻上來的一瞬間身子猛然旋轉,衣裙如花瓣開放一般綻放開來,沒有人看到她如何出手的,隻聽噗噗噗噗之聲連響,夾雜着當啷一聲兵刃交擊之聲。周圍攻擊之人身子連續撲地翻滾,片刻後四人倒地不動,唯剩那馬三一人怔怔站在原地,手中空空。
馬三的武藝不低,剛才他下意識的揮刀上撩,手中兵刃便是這麽被磕飛的,但也正因他的反應夠迅速,才避免了和其他四個夥伴相同的命運,隻有他還毫發無損。
馬三魂飛魄散,怪叫一聲發足狂奔,想鑽入梅林之中,王源叫道:“不能讓他跑了,留個活口問話。”
李欣兒身形閃動,隻一瞬間便趕上了馬三的背影,擡腿踩在馬三的腿彎處,馬三噗通一聲往前栽倒,于此同時,冰冷的刀刃架在了脖子上。
“饒命饒命。”馬三将頭抵在梅樹根部隆起的溝壟上,雙臂抱住後腦連聲告饒。
王源和公孫蘭先後來到近前,李欣兒擡腳将馬三踢的轉過身來面朝星空,嬌斥道:“好好回話,若有半句虛言便取了你狗頭。”
“好好,姑娘但問,知無不言。”馬三連聲道。
“好,第一個問題,你們爲何要追捕我們?”李欣兒冷聲問道。
“這……小人不知道啊。”馬三道。
“你找死。”李欣兒舉劍作勢,馬三跪地連連磕頭道:“姑奶奶饒命,真的不知道啊,我等隻是奉命進晉昌坊搜查,有兄弟說聽到這座園子裏有動靜,所以我們才跟着追了過來。”
李欣兒看了王源一眼,王源皺眉發問道:“那麽你們知道我們是什麽人麽?”
“不知道啊。”馬三道:“真的不知道你們是什麽人,我等隻是奉命抓人的,至于抓的是誰,爲什麽要抓,這都是上面的命令,也輪不到我們來問啊。”
王源皺眉再問:“你們是金吾衛的人麽?怎地裝束成這般?”
“這……”馬三有些遲疑。
“說。”李欣兒冷聲喝道。
“好好好,我說便是,我們不是金吾衛的人,我等是王禦史的手下。”
“王禦史?哪個王禦史?”王源詫異道。
“王鉷王禦史啊,還有哪個?”
“王鉷?他奉誰的命令抓捕我們?李林甫麽?”
“這個……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隻是王禦史手下辦事的小卒子,哪知道上面的事情。今日得了命令,傍晚在蘭陵坊抓捕犯人,我等便一直候命,直到你們出現,我等便在金吾衛協助下緝捕你們。誰知道你們這麽能逃,逃到晉昌坊這邊不見你們的蹤迹了,金吾衛武侯們負責在外邊街道上巡查,而我們這些人則負責進各坊搜查。至于你們是誰,上邊爲何要與你們爲難,小人是真的不知啊。饒了小的一命吧,求求你們了。”
馬三磕頭如搗蒜,涕淚橫流不已。
王源再問幾句,這馬三确實不知道内情,也問不出什麽了,于是歎了口氣直起身來,本想問如何處置這個人,卻聽李欣兒道:“這厮看來确實什麽也不知道,留着他沒什麽用了。”
話音未落,噗嗤一聲響,李欣兒的劍已經割斷了馬三的喉嚨,馬三身子痙攣雙目圓睜着抽搐片刻一命嗚呼。王源心中砰砰的跳,今日第一次親眼看到殺人,而且一次便是六個。雖明知這些人是不能留活口的,但不免心中還是有些慌亂。
再看這眼前的師徒二人,殺人之後面色平靜,仿佛天經地義一般,王源實不知該是高興還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