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适之自然是開心的臉上泛着紅光,唯有一點不滿的便是,李林甫等人似乎并未因詩會失利而情緒低落,臨走時依舊說說笑笑似乎并沒當一回事。
衆人議論紛紛的陸續離開梨園,李适之招呼王源一起回左相府的時候,卻發現王源不在身邊,一問之下,柳熏直告知道:“王源被王維拉着說話呢,還有不少人好像也要跟他認識認識。”
李适之冷笑道:“落魄于永安坊時無人問津,如今橫空出世怕是驚瞎了他們的眼睛,這會子一個個來結交了,去,叫王源過來,他是我左相府的人,不必給這些人面子。”
柳熏直翻着眼不說話,李邕看不下去了,皺眉道:“适之你這話可偏激了,何必如此。”
李适之也自覺言辭太過,當下皺眉道:“罷了,咱們等他們說完便是。”
于是一群人耐着性子站在原地等待,不時有人從面前經過給李适之裴寬李邕等人拱手告辭,李适之卻是看也不看他們一眼。
中間的亭台之一角,王維拉着王源正在道别,王維的表情絲毫不掩飾他對王源的欽佩和喜愛。
“王小兄,今日你可教老夫大開眼界了,我大唐自太白之後又出了個不世奇才,老夫心中激動難以自己。”
王源忙道:“前輩謬贊,折殺在下了。”
王維擺手道:“你莫叫我前輩了,叫我王摩诘便罷,或者幹脆直呼其名也成。王某想跟你交個忘年之交,今日正式邀請小兄改日有暇請來終南山寒舍一聚,我們共論詩文,暢談一番。”
王源拱手道:“豈敢造次,不過我定會去拜訪摩诘公的,摩诘公是我心中最崇敬的詩壇泰鬥之一。摩诘公的山水詩天下無人能及,我曾經試過寫山水詩,可惜寫出來的自己都不忍讀。”
王維哈哈笑道:“王小兄倒是會安慰人,王某也就剩下這麽點優點了,若你山水詩也寫的比我好,老朽怕是就該入土了。”
王源忙笑道:“不敢不敢。”
王維收起笑容歎了口氣道:“有幾句話其實老夫不該多嘴,但老夫既然有意和小兄結交,朋友之間便該坦誠相見,故而我想說出來,不知小兄願意聽否。”
王源鄭重道:“王公教誨,在下何幸。”
王維壓低聲音道:“王源,今日之後,你必名滿長安,這是件好事,大大的好事。我聽說你出身市井之中,今日之後對你的前途必有大大裨益,希望你能抓住這個機會。但你莫忘了禍福相依之理,今日之後你的麻煩也就來了,不僅是名利上的煩惱,甚至還有你想象不到的一些麻煩。你要知道,名利會成就一個人,也會毀了一個人,但願王小兄不要迷失自己,小心謹慎,守住本心,對得起這滿腹的經綸大才。”
王源點頭道:“多謝摩诘公教誨,摩诘公話中有話,不知可否明言,我對這一切一無所知,甚想有個人能時時指點于我。”
王維笑道:“你是李适之的人,怎地不去請他指點你。”
王源靜靜看着王維道:“不知爲何,我覺得摩诘公更爲可信。”
王維看着王源,眼神中有了一絲笑意道:“老朽明白了,你比老朽想象的更聰明。我答應你,若你有何疑問,盡可來找老朽,老朽不敢說給你指點迷津,但能傾聽你傾訴之言,解你心結也是好的。”
王源長鞠于地,衷心道謝。
王維回禮舉步要走,忽然又轉身回頭道:“你那首《離離原上草》也是上佳之作,老夫不知你爲何放棄了第二場。”
王源愕然道:“摩诘公怎知此事?”
王維一笑道:“你那恩相李适之迫不及待的告訴了我,他的意思老夫明白,這是要借老夫之口告訴衆人,三場比試他全勝了。哎,勝負心太重了,老夫不知說什麽好。”
王源點頭道:“那也不必說了,我有我自己的道理。”
王維道:“你不說老夫也猜得出爲什麽,好了,老夫走了,晚了城門就關了,就此别過,後會有期。”
王源拱手相送,目送王維在一群人的簇擁下遠去。
兩人談話之際,顔真卿一直站在亭上,見王維遠去,這才下了亭來叫住王源道:“請王公子留步。”
王源扭頭行禮,顔真卿笑着揚了揚手中的詩紙道:“王公子,顔某有事請教。”
王源本以爲他也要說些關于詩文的贊頌之語,卻沒料到顔真卿問的卻是另外一個話題:“王公子這一手字師從何人?顔某鑽研了半天也看不出是哪一家的字體,可否請王公子告知。”
王源愣了愣,旋即明白過來,這顔真卿本就是未來的大書法家,相必是對書法極爲敏感,自己的字體顯然不像是這時代人流行的字體,故而引起了顔真卿的興趣。
見王源面現疑惑之色,顔真卿忙解釋道:“是這樣,你也知道本人喜好書法,一直以來臨摹東晉二王之字體,但我總覺得難脫桎梏不能脫卻臨摹的框架,難以自成一家。這也是本人和當世幾名書法大家談論時他們的共同感覺。我觀王公子的字橫平豎直、骨架勻稱、嚴謹端直、秀麗美觀,不似任何一家字體,似乎獨成一體。莫非這字體是王公子獨創?”
王源見他說的一本正經,心中忍不住大笑,今日自己詩文震懾衆人,現在連書法也成了一派了,這就叫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果然是要成爲大衆偶像的節奏。話說自己的字也不算難看,也确實是一種字體,但卻不是自己獨創的字體,而是自小便被逼着練習出來的一種後世标準的毛筆字寫法。
王源打算欺世盜名到底,于是道:“顔禦史既然問及,在下不敢藏拙,這字體是我無意間練出來的,自覺難登大雅之堂,但寫起來順手便是了,卻沒有師從任何人。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仿宋體’,戲谑之字見笑見笑。”
“仿宋體?”顔真卿瞪着眼半天,也沒在腦海中檢索出關于這種字體的半點信息來。
“爲何叫仿宋體呢?”顔真卿問道。
“唔……你不說橫平豎直麽?這便是‘方’,你還說結構勻稱秀麗端美,我管這叫做‘松’,反之則爲‘緊’,故而稱之爲‘方松’體也。”王源半是調笑半是信口雌黃。
“原來是這麽個‘方松’,甚有道理。哎,在下于書法一道甚是癡迷,總想自成一體脫前人之桎梏,卻終感覺無力。沒想到王公子年未及弱冠,不僅于詩文上傲視群士,連書法一道也是頗有建樹。顔某今日既高興又喪氣,和王公子相比,本人實在是汗顔無地了。”
王源有些後悔,顔真卿爲人質樸可愛,自己這麽戲弄他有些不地道,于是道:“顔禦史不要這麽說,我這字體是用來自娛的,難稱書法之道。顔禦史追求的才是書法之道,假以時日顔禦史必自成一家,後世之人也比如尊崇二王一般遵崇您、鑽研您的字的。隻是時候未到,時候一到,自然融會貫通的。”
顔真卿喜道:“真的?你信我能自成一家?”
王源道:“我敢對天發誓,我對顔禦史絕對有信心,顔禦史也當對自己有信心才是。”
顔真卿長鞠一禮道:“多謝王公子,與君一席話,消我心中塊壘,我心裏好受多了。”
王源微笑拱手道:“左相等在下等的急了,在下告辭。”
顔真卿道:“大作兩首的墨寶我拿了回去鑽研,王公子不介意吧。”
王源笑道:“介意什麽?隻是不要大肆宣揚,免得贻笑大方。”
……
夕陽西下,街鼓隆隆聲中長安城各坊街道中的燈光星星點點的亮起。
這是個尋常的初春的夜晚,但卻絕對不是個尋常的夜晚,就在今日,長安文壇之中誕生了一顆璀璨耀眼的新星,不用多說,明日一早,今日梨花詩會的盛況便會成爲談資,而王源這個名字也将不再普通。
李适之府中喜氣洋洋,大廳之上燈火閃耀,珍馐佳肴擺滿了長幾之上,李适之舉行的慶功宴隆重舉行。李适之端坐首座,王源榮登次席,戶部尚書裴寬,北海太守李邕也隻能陪坐左右。
觥籌交錯,杯盞琳琅,歌舞美酒,佳肴美食。笑語共絲竹齊飛,歡聲同清音一色,好一場得勝歸來之宴;酒水淋漓,美食飄香,賓主盡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