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和李林甫之間的矛盾因爲太子之位的争奪而變的不可調和,所有人都知道,李亨一旦即位,第一件要辦的事情毫無疑問便是将李林甫抄家滅族。因爲李林甫一直以來都無數次在公開場合表示支持壽王當太子,即便是在自己當上太子之後,李林甫也沒改變立場。
所有人也都明白,李林甫并未放棄将自己拉下太子位置奉壽王當太子的努力,李亨真正成爲大唐皇帝道路絕非坦途,從此時起,大唐朝廷中将彌漫着各種陰謀詭計的暗戰。
事實上在李亨成爲太子之後,李林甫一黨内部也發生過分歧。李亨被立爲太子顯然出乎李林甫的意外,也造成了李黨内部短暫的恐慌,李林甫身邊也有人建議應該立刻和李亨修繕關系,以免成爲李亨的眼中釘肉中刺。
然而說這些話的人一無例外都被李林甫嚴厲懲罰,甚至有人被砍了腦袋。在某一日酒後,李林甫對手下的心腹們敞開心扉,分析了爲何不能去讨好李亨的原因。
“現在去讨好太子,隻會淪爲笑柄,太子此人氣量狹窄,睚眦必報,即便他願意同本相修好,那也是表面敷衍,一旦他即皇位,我等死無葬身之地。況且現在去讨好太子,你們不覺的遲了麽?太子身邊跟随的那群人去的比我們早,出的力比我們多,還有我們的位置麽?你們擔心将來,想自保自身我不怪你們,但你們不能勸我去這麽做,這不是幫老夫,是在害老夫。”
李林甫這番話的态度已經很明确了,話意之中也指明了行動的方向,那就是在李亨即位之前,必須要将他拉下皇位,這是能夠保存自身的前提,其他任何的妄想都是不可能的。
宣昭之後,李林甫表現的很淡定,表面上自然是表示道賀,暗地裏卻下達了對太子的嚴密監視的命令,從而加緊尋找将李亨拉下太子寶座的機會。對李林甫而言這樣的機會其實并不難找,時間還很充裕,而且聖上的心思也很令人玩味。李林甫很清楚如何讓聖上保持中立,他理解龍體依舊康健,對皇位眷戀不舍的聖上心中是什麽樣的想法,他隻需找到機會,利用皇上心中的想法讓他感覺到李亨對皇位的威脅便成。
李林甫和李亨之間表面平靜,但事實上雙方各自盯住對方,一方在尋找破綻,另一方則千方百計的避免被抓住破綻。相比較而言,坐上太子之位的李亨看似尊貴,但其實處于絕對劣勢。
在即位之前尚不知有多少年要等待,而在這段時間如何坐穩太子之位,保全太子之位,這才是李亨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李亨深知處境不容樂觀,于是和手下的謀士智囊團們經過慎重的商議,決定放棄正面對抗的可能。一方面通過秘密組織羅衣門全面偵查政敵的一舉一動,提前做好預警。另一方面,太子李亨秘密的發展自己在朝中的嫡系力量,通過曲線迂回的手段在長安城中的朝臣中發展自己的力量,将重心用到網羅京領兵的節度使身上。這樣即可避免引發正面的沖突,又可在事态不可收拾的時候有強大的兵馬作爲堅強後盾,可以作爲最後憑借的手段。
在這兩點策略的指導下,李亨發展壯大了特務組織羅衣門,通過各種手段巧妙在各個認爲必要的地方安插眼線,搜集大量的情報。在朝内,太子妃韋氏的兄長韋堅一路高升,終于于天寶三年九月進長安當上了刑部尚書,加上韋堅和左相李适之之間關系甚好,這樣一來曲線迂回發展力量的策略也告成功。更讓李亨高興的是,身兼隴右河西兩大節度使之職的皇甫惟明也明确的表示誓死捍衛他的皇太子地位,任憑他調遣指派。
在天寶五年正月之前,李亨過了一段很是舒心的日子,他感受到了羽翼逐漸豐滿帶來的安全感,這種感覺實在是美妙的很。
然而,新年剛過,确切的說,上元節過後,李亨陷入了極大的恐懼之中,那是因爲正月十七上午,一封從羅衣門送來的遲來的情報讓李亨如坐針氈。
那是自己費盡心力安插在李林甫府中的密探李十二娘送來的情報,這份情報将圍繞在李亨周圍的安全感擊的粉碎,李亨一下子感覺到了自己其實已經暴露在刀劍之中,随時有可能粉身碎骨的恐懼。
“太子殿下,上元夜太子密會韋尚書,韋尚書密會皇甫惟明之事已經敗露,李林甫召集手下商議以此爲由構陷韋尚書皇甫惟明,進而牽扯太子殿下之謀。太子殿下宜早防之。另:屬下不慎爲丞相府護衛察覺,拼死逃出,身中毒箭,匿于永安坊,故情報耽擱兩日,罪該萬死。傷愈即見殿下,當面乞罰。”
這是李十二娘通過羅衣門送來的情報的原文,送來的當日已經是正月十七,請報上所說的正是自己上元夜的行蹤。當晚秘密出行觀燈,在街市上和妻兄刑部尚書韋堅相見,之後命韋堅去崇仁坊景龍道觀和回京過節的皇甫惟明會面,傳達自己對皇甫惟明的問候,并商讨一些事務。現在看來,這一切都被李林甫的眼線查勘的一清二楚了。
事情很明顯是有極爲危險的後果的,朝廷重臣和擁兵數萬的戍邊節度使之間的秘密私會,本就是一件極爲忌諱的事情,更何況參與密會的是皇太子内兄韋堅,而對方又是個擁有七萬兵馬的節度使,這便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個可怕的事情。
很顯然,李林甫這一次将要利用這件事大做文章,自己面臨的将是一片狂風暴雨,能否躲過這一劫,李亨毫無把握。
正月十九朝上,李林甫授意禦史中丞楊慎矜放出了這個炸彈,以韋堅朝廷重臣而且是皇親國戚的身份和邊将‘狎昵’爲由對韋堅提出彈劾,稱韋堅身爲皇親國戚,于邊将領狎昵欲共立太子。
這‘狎昵’兩字可謂精髓,本是猥瑣苟合之意,用在韋堅和皇甫惟明身上,将兩人猥瑣密會的神态描繪的活靈活現,比之‘勾結’‘同謀’之類的詞語的語氣不知強了多少倍。楊慎矜不愧是李林甫手下第一筆杆子,這彈劾奏章怕是耗費了楊慎矜不少的腦細胞。
雖然彈劾奏章中沒有提及太子李亨之過,但明眼人都知道,這一回李亨必将受到牽連。彈劾韋堅,必将扯出太子李亨,誰叫韋堅是太子的内兄,太子妃韋氏是韋堅的妹妹呢?彈劾奏章中稱韋堅爲皇親國戚便是因爲這個身份。并且,當晚太子出遊先見的韋堅,之後見的皇甫惟明,奏章中并未說出太子見韋堅這一節,但李亨心裏明白,自己上元夜見韋堅這一節必是以密奏的形式呈交父皇了。
李亨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在這個時候,沒有人敢來見他,也沒人敢替他出主意。父皇已經下令徹查此事,自己求見父皇也遭到拒絕,這幾日李亨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生不如死。
但就在昨日,李亨終于想出了個應對的辦法,雖然他知道這辦法将會損失掉之前自己辛辛苦苦經營的一切,但爲了保全自己,他不得不這麽做,他在等待父皇的态度,一旦覺得必要,他會毫不猶豫的将這個辦法用出來,以求的父皇對自己的寬恕。
……
燭火跳躍,照的李亨蒼白的臉上有些猙獰之感,顴骨突出,眼眶深陷的李亨顯得疲憊而蒼老,但其實他今年才三十六歲,正值壯年時期,卻顯得比他的父皇還要老。
書房的門簾輕輕掀開,一個黑影無聲閃了進來,李亨眼皮一跳,擡頭用嘶啞嗓音開口道:“來了麽?”
“啓禀殿下,她來了。”
“叫她進來吧。”
“遵命。”黑影拱手退出門外,輕輕說了句什麽,門簾在開,一個嬌小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奴婢李欣兒參見太子。”黑色的夜行服包裹着李欣兒嬌小的身軀,燈光和黑衣服的映襯下,李欣兒的面孔和雙手白皙若雪。
李亨緩緩起身來走到李欣兒身邊,俯身盯着她,啞着嗓子問道:“你的傷好了?”
李欣兒垂首道:“謝太子關心,基本上痊愈了。”
李亨忽然厲聲道:“爲何今日才來見我?”
李欣兒忙道:“太子殿下息怒,奴婢在大明宮外守候了兩日,一直無法找到機會進來,今日得知皇上聖駕和貴妃一起去了興慶宮中,才敢進來觐見,奴婢死罪。”
李亨直起身子深呼吸了一口,緩緩閉上雙目,他的心一陣抽搐,身爲皇太子以來,他的行動基本上沒有自由,太極宮側的東宮其實并不是他居住的地方,他必須時時刻刻的随駕左右,但卻不能時時刻刻的見到父皇。這大明宮之側的少陽院便是他的東宮,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北衙禦林軍的‘保護’之中。
“起來吧。我有話問你,你需好好回答,不得隐瞞。”
“遵命,殿下。”李欣兒緩緩起身,垂手站在一旁的陰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