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何,李欣兒忽然覺得身邊躺着這麽一個人很是踏實,這麽多年來一直爲了報仇竭盡全力,隐藏在李林甫府中的日子緊張而危險,養成了一種對一切都懷疑的态度,常常睡夢之中也會驚醒過來。但自從到了這間小院之中後,即便傷痛纏身,卻每晚睡得都很安穩踏實,這種感覺真是讓人奇怪。
某一瞬間,李欣兒腦海中會偶爾冒出個念頭,若是真的嫁給這個人似乎也是挺不錯的,雖然自己内心中喜歡是大英雄大豪傑那種人,但這個人表現出的态度涵養和給自己的安全感對自己也非常有吸引力。
“二郎,你睡着了麽?”李欣兒輕聲叫道。
“還沒,不過快了。”王源迷迷糊糊的道。
李欣兒無語,今夜這種情形之後這人還能睡着,心是有多大?
“陪我說說話好麽?”
“你說吧,我聽着呢。”
“二郎,你知道今日咱們拜天地的時候我心裏是怎麽想的麽?”
“怎麽想的?”
“我在想,如果我爹娘在世,能看到我嫁人爲婦,他們一定很開心。”
“……”
“今天師傅沒來,我也很傷心,師傅本該代替父母坐在堂上受禮的。”
“……”
“你說我師傅要是知道咱們結成了夫妻,她會怎麽想?”
“十二娘,别胡思亂想了,咱們是假成親,你想那麽多作甚?等到有一天你真的嫁人的時候,再請你師傅去受禮便是。睡吧睡吧,你的傷需要休息。”王源迷迷糊糊的道。
李欣兒暗歎一聲,閉上雙目,耳邊不一會兒響起王源的呼噜聲,王源真的睡着了。李欣兒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摸到了王源的臉頰,又趕緊縮了回來,王源一無所覺,依舊鼾聲大作。李欣兒卻輾轉良久,才沉沉睡去。
……
清晨惱人的鼓聲再次響起,長安城中絕大多數人對清晨的滿城鼓聲深惡痛絕,據說長安城有豪富之家不願受晨鼓騷擾,想出了建造隔牆,中間填充稻草麥稭等物成隔音靜室的辦法頗爲見效。而沒這個條件的百姓之家也鍛煉出一種特異功能,那便是對滿城的鼓聲可以左耳進右耳出,在鼓聲中呼呼大睡,反而更加的香甜。
王源自然是沒有這個本事,雖然是自己的新婚次日,王源也不得不早起。因爲成親的事情,他已經缺了兩天的巡坊夜差,而是請了日班的坊丁幫自己代替。這年頭可沒什麽法定婚假,找人替代是可以的,但卻是要還回去的。從今日起,王源就要日夜連軸兩天,補上欠下的差事。
洗漱之後,王源回房看了看尚在熟睡的李欣兒,将她面色紅潤呼吸順暢,心中放心不少。雖然是假成親,但作夜李欣兒是真的拼了命的保護自己,這讓王源内心對她的偏見消除了不少。
王源本就是個不願後悔的人,事已至此總是要一步步的走着瞧,王源可不願吓得縮在屋子裏不知所措,套用一句老話說:生活還得繼續。
穿上号衣出了門,王源徑自去坊内十字街的坊丁鋪去領号牌棍棒和銅鑼等物,和昨夜當值的坊丁交接。他領了這些标配出門的時候,卻和進門而來的一人撞了個滿懷,将來人撞的一屁股坐在門檻上。
王源忙上前扶起,一看來人之後暗暗叫苦,被撞倒的竟然是永安坊的土皇帝趙坊正,這下子可要挨罵了。
“哎呀,對不住坊正,走的急了,沒傷着哪裏吧。”
趙坊正哼哼唧唧的正欲大罵,發現面前是王源的時候,突然臉上雷雨轉晴了:“是王二郎?老夫正要找你呢。你何處去?”
王源道:“成親耽擱了兩日差事,這不,用日班補上來。”
“莫去了莫去了,回家換件衣服,到我宅子裏來,有事找你。”趙坊正擺手道。
“可這差事……?”
“差事自有别人頂,快去換件衣服便來,莫要磨蹭,有貴客等着。”趙坊正催促道。
王源有些納悶,趙坊正家中來貴客卻要自己去見,也不知什麽緣故,心裏倒有些發毛,生恐跟昨夜之事有關。思來想去不得要領,隻好先折返家中跟李欣兒商量一番。進了房李欣兒已經起來了,正坐在梳妝台前盤發,成了親發飾也不一樣,弄了半天弄不會,正有些火起,見王源進來,忙道:“二郎,這發髻真難弄。”
王源匆匆脫下号服,翻出新長衫邊穿邊道:“自己慢慢弄便是,趙坊正突然叫我去他宅中,不知道是何事,我擔心和昨夜之事有關,說是有個人在趙坊正家中等着見我。”
李欣兒皺眉想了想道:“應該無幹,羅衣門是秘密組織,跟任何人都無瓜葛,不可能驚動裏坊之中的人。”
王源心放了下來,迅速整理衣衫,猜測着什麽人會等着見自己。
李欣兒弄了半天的頭發又散亂了下來,惱火道:“二郎快來幫幫我,我這頭發盤不起來。”
王源自顧自結紐扣,充耳不聞。
李欣兒跺腳道:“你我可是夫妻呢,幫奴盤個發都不願意麽?”
“我待會經過三郎家叫大妹來幫你,現在可沒空。”王源整理着衣服往外走。
“站住。”李欣兒叫道:“你便這般讨厭我麽?”
王源冷笑道:“大姐,你别玩我好麽?咱們是假成親,你要我怎樣?你不必試探我,你想找借口殺了我是麽?我碰都不會碰你一下,你再也别想欺騙我。”
王源轉身離去,李欣兒怔怔發愣,半晌跺腳道:“這人是個木瓜吧。”
……
王源匆匆出門,沿着小巷抄小路往趙坊正的大宅子走,路過皇家的時候,順便叫了黃英去幫李欣兒盤發,黃英欣然答應。
趙坊正的宅子不是永安坊最好的宅子,但卻是最大的宅子,趙家在十字街有十幾間鋪子,其中有數間上下層的鋪面便是原來王源的家産,三百貫的便宜價被以前那個敗家子賣給了趙坊正,而永安坊中也隻有趙坊正有這個實力和權利買下王記衣帽鋪。
王源後來知道的這些,心裏也明白這趙坊正不太地道,定是趁着以前的自己急于用錢的時候壓價買下,但卻也沒什麽好說的,畢竟那時候的自己還在後世。
趙坊正焦急的站在寬大的門廊前負手張望,趙家的胖管家在一旁陪着說話,見王源從胡同中走來,趙坊正喜上眉梢朝着王源招手。
胖管家看着王源小心翼翼的踩着泥濘的路面走來,步履遲緩,皺眉道:“你這個王二郎,我家老爺都等急了,還在磨蹭是什麽?”
趙坊正呵斥道:“莫催促二郎,泥濘路滑,摔了怎麽辦?”
胖管家忙住了口。
王源主要是不想将簇新的藍色外袍弄髒,正在融雪的路面上被車馬碾的一塌糊塗,腳後跟上帶着幾寸厚的污泥,走快些便帶起老高的泥巴塊,所以便撿着幹爽些的地方一蹦一跳的竄過街道,來到趙家院門前。
“馬管家,還不替二郎将腳上的泥巴修一修?”趙坊正捋着胡子道。
胖管家先是一愣,但很快毫無異議的拿起門邊的小竹鏟替王源鏟腳上的泥濘,王源忙道:“不敢不敢,我自己來。”
趙坊正擺手道:“你莫管,老馬做這個拿手。二郎啊,待會見了這個人,若是他問起咱們坊裏的情形,或是問及老夫的一些事情,你可要斟酌着回答啊。”
王源疑惑道:“什麽人要見我?”
趙坊正道:“你進去見了便知,可記住我的話了?應對之時要小心些回話。”
王源笑道:“明白了,撿好的說呗。”
趙坊正挑着大指笑道:“不錯,孺子可教,不愧是讀了書的人,永安坊中,老夫最看好你看來是沒錯的。”
說話間,胖管家已經替王源修好了鞋上的幾坨泥巴,王源道了聲謝,跟着趙坊正進宅。趙家前院甚是開闊,青石道直通正廳,兩側修建着假山魚池,常青綠樹頂着雪蓋點綴其間,竟然是個園林的樣子。
踏上正廳的台階,趙坊正拱手笑道:“柳管事,您等急了吧,我坊中的王二郎已經來了。”
廳上站起一個人來,那人穿着黑棉袍,戴着狐皮小帽,花白須長數寸,面容清俊,是個五十左右的老者。王源一看,根本不認識此人,不覺有些發愣。
“莫失禮,快見過柳管事。”趙坊正低聲催促道,轉頭對那人笑道:“坊間少年,不懂禮節,柳管事莫見怪。”
王源這才拱手行禮道:“見過柳管事。”
那老者微笑還禮,上上下下看了王源幾眼道:“你便是王源王公子?”
王源點頭道:“正是在下,不知尊駕是哪一位,恕我冒昧,我們好像沒見過面。”
那老者撫須呵呵而笑,看着趙坊正道:“趙坊正,可否容我和王公子單獨一談?”
趙坊正忙道:“當然當然,老朽告退。馬管家,叫廳上的人都下去。”
老者擺手道:“不必麻煩了,我和王公子就在院子裏走走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