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哥,信就在香囊内,你明日連同香囊交給潘掌櫃便可。”
王源接過香囊揣在懷裏道:“你爲何不請求公孫前輩替你送這封信。”
“師傅認爲我貪慕虛榮,更對我爲太子做眼線之事深惡痛絕,我剛開口,便被她一口回絕了。無論我怎麽懇求,她都不肯幫我,你也親眼所見,師傅就這麽拂袖而去,我想這輩子她不會再原諒我了。”
王源笑道:“那可未必,令師對你還是關心的,否則怎肯來替你解毒?而且你瞧,包裹裏從外袍到内衫甚至布襪她都替你準備好了,這不是對你的關心這是什麽?”
李欣兒翻動王源遞過來的包裹,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嗚咽道:“師傅從我小時候便對我照顧的無微不至,我的衣服鞋襪都是她親自縫補,每天清晨替我梳頭紮髻,就像我的娘親一般。是我的不辭而别傷了她的心,我實在有愧于她。”
王源歎息道:“你爲了報父母之仇忽略了她對你的關愛,也難怪她對你絕情,我若是你,怎也要竭力挽回。我看的出,你師父其實外冷内熱,也許會有機會。”
李欣兒點頭道:“多謝開導。”
夜色已深,王源給爐子加了柴抵禦越來越冷的寒氣的侵襲,看着李欣兒閉目睡去之後,自己拿了草簾鋪在地上,蓋上薄被躺下。腦子裏東想西想難以入睡。耳聽屋外呼呼北風吹過樹梢,王源的腦子裏也像寒風掠過的樹梢一般難以安定,一會兒覺得自己不該多管閑事,一會兒又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麽謹小慎微安于平庸,糾結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天明之後,李欣兒早早便叫醒了王源,王源知道她的用意,幫着李欣兒洗漱之後,踏着晨光去文大娘鋪子裏買了兩碗馎饦湯和燒餅打包回來,兩人熱熱的吃了早飯,王源便收拾好準備出門。
李欣兒不放心的又複述了兩遍接頭暗語,殊不知王源早已記得滾瓜爛熟,昨夜在睡前已經不知念叨了多少遍了。
鎖門出了永安坊,街道上的積雪凍得硬梆梆的甚是滑溜,街上很多人走着走着便刺溜摔上一跤,王源也未能幸免,連摔了好幾跤,摔得屁股生疼。龇牙咧嘴之餘,心中不免腹诽起大唐京兆府來。好歹也要組織個鏟雪隊什麽的,就這麽任由街上積雪化了又上凍,凍上了再化,搞得長安街市上一片狼藉,這也太丢大唐盛世的臉了。
氣喘籲籲跌跌撞撞的走了一個多時辰,太陽升到樹梢的時候,終于趕到了東市。王源第一次來東市,雖然和西市一樣,要到午後才開市,但王源還是能感覺到東西兩市的不同。東市街道更加的整潔,鋪面也更加的闊氣,明顯比西市高端。
王源明白,西市大多是平民交易的場所,所買賣的商品也都是廉價的基本物資,而東市則更傾向于高端豪奢的商品。若是打個比方的話,西市可比爲是個巨型大超市,所有生活必須品應有盡有,而東市便是精品免稅店,賣的都是些又貴又不實用的。
譬如王源要找的墨香齋便是單獨開辟出來的一條字畫古玩的街道上,尋常百姓之家怕是一輩子也不會想到來買副名家字畫或者是精美古玩回家玩賞,所以西市根本沒有這些玩意兒,而東市則專門開辟了一條街數十家鋪面去經營,這便是最大的區别。形成東西市如此巨大差别的原因很簡單,長安城朱雀大街以東數十坊是官宦豪富宗族之家聚集之處,他們的需求跟尋常百姓可大大不同,這也表明,長安東西兩市各自的特點其實是很科學的,面對的主顧不同,貨物也自各有偏重。
王源很快就找到了那家挂着灑金大匾額的墨香齋,一甩三間大鋪面甚是氣派,分上下兩層,占據着東市南街最好的位置。鋪闆緊閉,王源繞往墨香齋後門,發現後面居然有個院子,十幾棵光秃秃的大樹高出圍牆數丈直通通的立在哪裏。
後院的門也緊緊關閉着,王源蹲在遠處靜靜的觀察了一會,确定左近沒有可疑之人在晃悠,這才吸了口氣快步上前來,伸手扯亂衣衫,又将發髻弄得猶如爆炸頭一般,還伸手在牆壁上抹了灰泥塗在臉上,瞬間變成街頭上的流浪漢模樣,這才按照三短一長的規律敲打院門。
兩遍之後,院子裏傳來腳步聲,院門打開,一個頭戴布帽面容和氣的中年人探出頭來。
“客官找哪位?”
王源甕聲甕氣道:“和你家潘掌櫃越好來談生意的。”
那中年人上下打量了王源幾眼,眼神中帶着疑惑,但還是伸手道:“請進,請随我來。”
中年人頭前帶路,帶着王源從店鋪後回廊左首的木梯上去,來到二樓最東邊的一間房門前輕輕叩門,裏邊傳來一聲蒼老的咳嗽聲。
“掌櫃的,有老主顧尋你,三短一長。”中年人低聲回禀。
門嘩啦打開,一張滿是皺紋須發斑白的老者出現在王源面前,本來臉上帶着微笑,但在看到王源的一瞬間,老者神情驟變,雙目如利劍在王源臉上掃視。
“三短一長?”老者冷聲道。
“是……是啊,我沒有聽錯。”中年人低聲誠惶誠恐的答道。
老者哼了一聲,看了王源數眼道:“請進。”
王源一邊挖鼻孔一邊邁步進了屋子,哐當一聲,門從身後關的嚴嚴實實,屋子裏隻剩下那老者和王源。老者端坐長幾之後,手中不知何時拿了一柄長劍,正用一團絲絨輕輕擦拭,卻不發一言。
王源清清嗓子大聲道:“那副灞橋煙柳圖賣幾貫錢。”
老者雙眉一挑看着王源,緩緩道:“灞橋柳如煙,無價之物,隻贈有緣。”
王源大聲道:“相逢便是有緣,我便是那有緣人。”
老者站起身來道:“金錢可免,請有緣人留下墨寶。”
王源伸手從懷中掏出香囊遞過去,轉身朝門外走。老者抓起香囊開口道:“且慢離去,稍待片刻。”
王源停下腳步道:“幹什麽?”,老者指了指面前的蒲團示意王源坐下,王源翻翻白眼一屁股坐在蒲團上,抖着大腿看着老者。
老者用劍尖挑破香囊,取出那張寫滿字的布條,隻看數眼,立刻臉色劇變,匆匆看完之後,低聲喝道:“來人。”
房門外立刻進來兩名身着夥計青衣小帽服飾的漢子,老者飛快将布條塞入一隻信封之中,用印章封住封口,急速道:“即刻将此信送回府中,交給大老爺親閱,不得耽擱。”
兩名漢子拱手應諾,結了信封咚咚咚小跑出門,不一會院子裏傳來馬匹的嘶鳴聲。
老者回身坐下,怔怔的出神,王源吐了口濃痰吸吸鼻子道:“掌櫃的,我可以走了麽?|”
老者這才回過神來,看着王源道:“這位兄弟,你從何處來?”
王源道:“在下住在永安坊。”
老者道:“十二娘是你救的?”
王源道:“是啊,現在還在我屋子裏養傷呢。”
老者目光銳利掃視王源道:“你爲何救她?”
王源道:“我看她長得漂亮,所以救了她。”
老者面露微笑道:“你想撿個便宜媳婦是麽?”
王源啐道:“我可沒那想法,她雖生的漂亮,又受了傷,但我可不會趁人之危。我永安王二可是出了名的講義氣的,你可别狗眼看人低。當然了,她要是願意以身相許,我當然也不拒絕。”
老者被罵狗眼卻不太生氣,呵呵笑道:“好個永安王二,确實不錯。王二,你可知她是什麽人麽?”
“我哪裏知道她是什麽人?問她她也不說,隻叫我幫忙送這封信來,教我怎麽見到你們。你們這些人真是奇怪,要見個面還這麽麻煩,還要說什麽暗語。”王源不滿的道。
老者微笑道:“你也知道這是暗語麽?”
王源笑道:“當我傻子麽?我當然知道這是暗語,牛頭不對馬嘴的。你們怕不是做生意的吧,做生意的可不會這麽神神秘秘。”
老者靜靜道:“我們是殺人放火的強盜,你信不信?”
王源哈哈笑道:“你這掌櫃的真會說笑,哪有你這麽老的強盜?别以爲你拿把劍我就害怕,我見過強盜,手裏都拿着九環鬼頭刀,那有哪這輕飄飄的破劍的。”
老者呵呵道:“你見識真廣,老夫問你,你送來的信中什麽内容你可知道?”
王源瞪眼道:“我哪裏知道,剛才你自己不是看了麽?還來問我?我王二大字不識一個,十二娘當着我面寫的信,那些字識得我,我可不識得他們。十二娘騙的我好慘,她說我送了信之後你們便給賞錢,可你這掌櫃的盡顧着問話,一文錢也沒見着,我可不愛搭理你們了,我要走了。”
王源拔腳就走,那老者厲聲喝道:“站住。”
王源咧嘴道:“怎麽?我好心送信還犯法了不成?”
老者從身後木架上的盒子裏嘩啦啦取出一個布包抖動,布包之中發出銅錢撞擊的嘩嘩聲,老者微笑道:“賞錢在此,拿去吧。”
王源一個餓虎撲食将布包拿在手裏,緊緊攥住眉開眼笑道:“這還差不多。”
老者一隻手突然抓住王源的胸口衣服,另一隻手手腕一翻,長劍倏然抵到王源喉頭,冷聲道:“王二,今日你來這裏的事情不準對任何人提起,最好忘了今日之事。回去後好生伺候十二娘,等她傷好之後送她離去,不得對她無禮。否則我叫人去割了你的腦袋。”
王源吓得面色發白,點頭如啄米道:“饒命,饒命,小人一個字不說,原來你們真是強盜,難怪十二娘帶着劍在身上。”
老者獰笑道:“你知道就好,閉上嘴,當什麽也沒發生,老夫會派人守在你家左右,你若敢亂說話,永安坊的英雄好漢王二便成了具無頭死屍了。”
王源咽着吐沫連連點頭,老者松開他的衣領,迅速寫了幾個字塞入信封,用印章封口塞到王源手中道:“帶這封信回去給十二娘,你若敢偷看,老夫教你今夜便死。”
王源忙道:“不敢,萬萬不敢。”
老者低喝道:“滾吧。”
王源連滾帶爬的下了樓出了院子,飛也似的離開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