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寶四年臘月十四日,這是都城長安的一個無風卻極度寒冷的清晨。
東方晨曦微露魚肚淡白色,順天門城樓上鼓聲一如尋常咚咚敲響;就像是一塊巨石投入水面之上,鼓聲蕩起的聲波的漣漪迅速擴散,周圍街道上的街鼓也随之次第敲響。一刻鍾之内,盡長安鼓聲隆隆,響徹全城。
城西永安坊南二裏一座破舊宅院的東廂房中,一個人影蜷縮在黑暗的屋子裏,用被褥蒙着頭臉,在鼓聲中一邊咒罵一邊瑟瑟發抖。
經曆漫長的仿佛永無停歇的鼓聲的轟炸,當一切終于靜下來之後,床上那人也再無睡意,屋外也傳來街坊鄰居起床話開門開窗的聲音。他知道,長安城新的一天就在這懾人魂魄的鼓聲之中開始了。
那人影緩緩起身,坐在床沿上發了會呆,片刻後慢慢的穿上破舊的袍子,下了床後腳步虛浮的出了廂房,緩緩打開堂屋的門。屋外天光已經大亮,晨光照在那人的臉上,浮現出一張憔悴疲倦的年輕人的面孔。看着眼前一片蕭索黃葉遍地的庭院,年輕人濃眉皺起,發出一聲無奈的長歎。
西廂房中,年輕人默默的用水缸中冰冷刺骨的水洗了臉漱了口,将身上皺巴巴的衣服整理了半天。聽到肚子咕噜噜的叫的厲害,年輕人彎着腰在一堆壇壇罐罐中找了半天,終于在竈台邊的一個敞口罐中找到了半罐黃米,于是胡亂的抓了幾把在鍋裏加了涼水放在柴爐上煮。雖然他毫無胃口,但三天了,一粒米也沒下肚,再不吃東西,命就要沒了。
年輕人坐在爐火旁烤着冰冷的手,閃爍的火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臉龐,照亮他緊緊閉住的微微上翹的嘴角,他的臉上仿佛寫滿了問号,神色充滿了迷茫和失落。
三天前,年輕人便是在和剛才一樣的滿城隆隆鼓聲之中被驚醒,在醒來的一刹那,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無法理解自己腦子裏充斥的另外一種奇怪的記憶。在經曆了半天的混亂和對外邊世界心翼翼的窺伺之後,年輕人差發了瘋。
自己本是一名二十一世紀的大學講師,而腦海裏的記憶卻告訴他,他現在的名字叫王源,身份是大唐王朝長安城中的一名少年。
混亂的思緒和意識讓他以爲自己還在夢裏,在鼓聲停歇之後,他趕緊上床摟着散發着黴味的被褥想繼續睡去,想再醒來後眼前這一切便會恢複原樣;但很可惜,當數次被惱人的鼓聲驚醒之後,他發現一切如故。
在經曆了早早晚晚鼓聲的數番折磨之後,他終于不得不接受了現實,第二天晚上的黑暗中,他的腦海中對這一切有了個解釋,隻有一種可能解釋現在的情形,自己撞上了傳中叫穿越的頭彩了。
自己穿越了!從後世來到了一千三百年前的大唐王朝。
迷茫和迷惑,失落和失望交織,雖然不願相信如此荒謬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接受這荒唐的一切,接受了王源這個陌生卻将永遠跟随自己無法舍棄的身份。
王源,長安萬年縣永安坊人,年十八,父母雙亡。
……
……
簡簡單單的身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在細細檢索腦海中的零星記憶碎片之後,王源的心情稍微好了些,這裏是大唐天寶四年,此時唐玄宗李隆基在位,正處在大唐鼎盛的繁華盛世之中。
王源帶着阿q精神自我安慰:起碼自己沒有穿越到亂世之中,亂世人不如太平犬,若是穿越到戰亂年代,那可是一件極其恐怖的事情。大唐天寶初年,正是天朝曆史上最輝煌的時期,雖然不能和後世的極度繁華的時代相并論,但自己穿越于此,起碼應該能活下來吧。
盡管恐懼和迷茫,彷徨和失落在心頭交織,但無論如何,一切已經木已成舟,冥冥中無形力量對命運的選擇自己也無力違抗,隻能安心開始另一段人生。
别了,二十一歲世紀,别了!親愛爸爸媽媽,别了!後世的朋友們,别了,曾經的一切。
……
爐上的米粥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瓦罐中噴出噴香的熱氣,王源的肚子也咕咕的叫的歡,三天沒吃東西,自己早已前胸貼了後背,此刻聞到粥香,引爆了王源的饑餓感,王源迫不及待的準備喝光這半罐黃米粥。
“二郎可在屋裏麽?二郎,二郎!”門外院子裏傳來腳步聲,有人在高聲的叫喊。
王源忙起身來到堂屋,從虛掩的門中看到院子裏有兩個人正朝堂屋走來,其中一人穿着破羊皮短襖,身材五短,年紀也不大;走在他身側的是個四五十歲長着黑胡子的中年人;身上穿着綢緞外罩,脖領子裏翻出雪白的羊毛,頭上還帶着一皮帽。
王源認出那五短身材的人的身份,融合的記憶告訴他,這人叫黃三,是和自己很熟絡的一個人,而另一個人是本坊的趙坊正,平日裏基本上沒怎麽打交道,不知道來找自己幹什麽。
“在呢。三郎。”王源打開堂屋的門應道。本來他還有些擔心自己的話音會暴露穿越的身份,然而一張嘴,連王源自己都吓了一跳,原來自己的話的聲音和語調早已和後世不同,竟然是無師自通完美融入大唐長安的語境之中。
“二郎啊,你怎生成了這幅模樣?瞧瞧你,連發髻都沒梳好。哎呦,你臉色怎地如此慘白?幾日不見變得這般頹唐,難道是身體有恙?”黃三皺眉上前,盯着王源一頓猛瞧,臉上一片真誠的擔憂之色。
王源有些尴尬,這幾天渾渾噩噩不知身在何處,哪還有心思管自己什麽形象。
“沒什麽,昨夜沒有睡好罷了,剛剛起床,尚來不及收拾,失禮了。”
“哦,原來如此,二郎,還不給趙坊正行禮看坐,趙坊正事務繁忙,我好不容易請了他老人家來,趕緊讓到屋裏坐吧。”黃三催促道。
“趙坊正好,屋裏坐,屋裏坐。”王源躬身拱手。
那趙坊正輕撫胡須皺眉斜睨了王源一眼,顯然對王源披頭散發的模樣極爲厭惡,擺手道:“罷了,就在這裏了事便走,我那裏還有不少事情要辦。”
黃三賠笑道:“好好。”轉頭對王源道:“二郎,趙坊正人好心好,百忙之中抽空來看你,足見對鄉鄰愛護之情,而且……”
趙坊正擺手打斷道:“黃三,你不用拍我馬屁,若不是你苦苦央求,誰來管他的閑事?王二郎,本來這好事可輪不到你,但黃三央求了我半個月,我見他對你夠義氣,是個講情講義的好後生,所以就答應了他。你的事你自家知道,本來在永安坊中沒人願意幫你,算你福氣好,有了黃三這麽個實心實意的好朋友替你奔走張羅。”
王源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不懂趙坊正在些什麽,腦子裏也沒什麽關聯的記憶,看來附身的這位王源的記憶有些丢失了,難怪自己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回憶記憶片段的時候總覺得有很多空白,也許是穿越所帶來的後遺症吧。
“黃三,剩下的事你自己跟他交代吧,我有事先走一步;不過我醜話在前面,這王二郎我是不待見的,若非你苦苦央求,我見你待友甚誠,也絕不會有這等好事在他頭上。你需約束他好好的當差,若是有任何的差錯,老夫不尋他麻煩,隻尋你的麻煩。”趙坊正神色嚴肅的道。
黃三忙躬身作揖道:“多謝坊正照顧,二郎絕不會再胡來的,有事着落在我黃三身上便是,您放一萬個心。”
“最好如你所言。”趙坊正哼了一聲,轉身負手邁着方步去了。
黃三躬身道:“坊正好走,萬分感謝。”見王源直愣愣的杵在門口發呆,忙朝他使眼色。王源知其意,也拱手目送着趙坊正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
趙坊正一走,黃三立刻跳了起來,拉着王源的胳膊笑道:“二郎,你真是運氣,這下好了,事兒可算是辦下來了,你有差事可做了;哎,你瞧瞧你都成什麽樣子了,這會兒有了這份差,一個月多少也有兩貫錢的進賬,以後日子便會慢慢好起來了。”
王源疑惑道:“差事?什麽差事?”
黃三愕然道:“你糊塗了麽?半個月前我便跟你了,坊丁的差事有人出缺,我早就跟趙坊正打了招呼,央求了他半個多月,他這才同意讓你缺。從今日起,你便和我一樣是咱們永安坊的坊丁了。”
“坊丁?”王源腦子裏對這個名詞沒什麽概念,不過顧名思義,家有家丁,那是看家護院的,所謂坊丁恐怕就是這永安坊的護院角色了。
“我知道,這差事對二郎來不太合适,但總好過二郎窮困潦倒沒有生計,當兄弟的也隻能幫你這麽忙了。”黃三搓着手喜滋滋的道。
王源哭笑不得,自己堂堂大學講師,穿越而來,居然隻混了個看坊的保安角色,稍微的好一,那也不過是協警的角色。
“這差事雖然苦了,但比很多差事都輕松,我覺得也跟适合二郎現在的情形,起碼不用挑擔肩扛,那些重勞力活二郎如何能做?二郎,不用擔心,我已經跟坊丁鋪子裏的陳頭兒好了,你跟我一起搭班巡夜,不懂的我會教你,一切有我呢。”黃三将胸膛拍的砰砰響。
王源明白了八.九分,這位好朋友黃三托關系走後門替自己找了個坊丁的工作,聽他口氣自己好像是個無業遊民,記憶裏很多事情都是空白,自己怎想也想不出自己原來是做什麽的,看來隻能慢慢的了解和恢複了。
“什麽味兒?”黃三皺着鼻子。
“哎呀,我的粥。”焦臭味提醒了王源,爐子上的米粥還炖着,自己還一口沒吃呢。
王源飛奔進西廂房,伸手将爐子上的瓦罐往下端,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王源哎呀一聲丢掉瓦罐,雙手捏住耳垂。瓦罐‘哐當’一聲碎裂,半罐子粘稠焦黑的粥飯濺了滿地。
王源心疼的大叫一聲,黃三卻哈哈大笑道:“碎了正好,新差事定下了,這可是件喜事,原該慶祝慶祝,走,去十字街文大娘的鋪子喝馎饦湯,吃芝麻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