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志者,事竟成。人們挖空心思想出各種逃跑的辦法和路線,并且馬上付諸實施。1940年夏天,德國人已經占領了挪威、丹麥、荷蘭、比利時、捷克斯洛伐克以及波蘭和法國的一部分,所有這些國家都有誓雪國恥的愛國者。
要奮鬥,總有風險。雖然手頭沒有精确的統計數字,但英軍軍情六處的納裏斯懷疑每十個逃離祖國的人當中是否能有一個到達英國。那些無名的男女們做出的犧牲和承受的磨難很少爲人所知。在和平時期離開親人到舉目無親的異國他鄉尚且困難重重,在戰時情況就更糟:人們不知道能否到達目的地,能否越過敵人設下的種種陷阱,能否對付并不總是那麽仁慈的大自然。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俘虜們曾經挖很長的地道,或者跳過集中營的鐵絲網,甚至穿上女人的衣服化裝逃跑。依納裏斯看,這是人們想出來的最荒唐的逃跑辦法。
一天下午。納裏斯剛剛從總部回到辦公室,一名助手焦急地對納裏斯說道:“你可回來了。有急事等你。”
“又是什麽事?”納裏斯漫不經心地問道。
“兩個法國人駕機在西蘇塞克斯降落。”
“噢。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歐洲大陸的飛機有幾千架呢!”
“這架可不一樣,”他做了個鬼臉說道:“報告上說是他們自己造的飛機!”
“大概他們是萊特兄弟。可惜他們早已不在人世。況且也不是法國人。那好,你帶納裏斯去看看這兩位勇敢的飛行員。”
“他們乘汽車來,還沒有到,大概一小時之内會到的。”
不一會兒,兩個人被押送到納裏斯的辦公室,納裏斯同他們簡單談了一下。一個是二十歲左右的青年,身材瘦削。外表和善,濃密的黑發,蓄有當時有名的羅納德.科爾曼式的唇髭。長得與那個電影明星有幾分相像。他同納裏斯握手自納裏斯介紹的時候,納裏斯想起他的名字屬于法國一個古老家族,承襲子爵封号。另一個人歲數要比他大一倍,褐色皮膚。儀表大不相同:個子矮小。身體粗壯,像個地道的農民。他叫馬爾賽爾,是子爵的汽車司機,對子爵畢恭畢敬,總是站在子爵後邊兩步遠的地方。每當子爵對他講話,他總要把頭微微低下。
請他們坐下之後,納裏斯猶豫片刻,首先讓子爵後面的馬爾賽爾回答問題。納裏斯問了他諸如姓名、住址、宗教信仰、政治思想、所受教育、他父親的情況等必要的問題之後。就問他們爲什麽要到這裏來。當然,這個問題隻有子爵才有資格回答。馬爾賽爾畢恭畢敬地在後面聽着。
他說他的父親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受重視,1936年還相當年輕就離開人世。那時他剛剛長大成人。他母親有親戚在美國,于是就去美國探親,住了好長時間以減輕喪夫的悲哀。一位富有的阿根廷農場主對她一見鍾情,不久便向她求婚。子爵深知母親寡居的痛苦,鼓勵母親再嫁。母親答應了婚事,并于1938年婚後不久随新夫去阿根廷,把從亡夫那裏繼承的魯昂和巴黎各處的産業交給獨生子——子爵——經營。
戰争爆發,他受命在改爲坦克部隊的法國騎兵部隊服役。但是,熱情奔放的法國人不是德國閃電戰的對手,隆美爾指揮下的德軍坦克師以其高速重型坦克和精良的武器輕而易舉地摧毀了法國人的抵抗。
失敗造成一片混亂,法軍殘部四散奔逃,潰不成軍,正如子爵帶有譏諷的微笑說的,每個人都隻顧自己,真是名副其實的“争相逃命”。他因爲這次潰敗心情沮喪,郁郁不樂地返回故裏。
雖說法國成爲共和國已差不多一百五十年,子爵的故鄉依然保持着不折不扣的封建制度。德軍占領當地之後,所有村民和小農場主都把他看成當然的領袖,聽從他安排。德軍司令科盧戈十分精明,力排衆議,使子爵生活習慣免受騷擾,不準任何德軍士兵去他的城堡駐紮,不準沒收莊園的産品。在某種程度上,子爵仍然被看做是絕對的主人。德軍司令科盧戈上校甚至因爲對他的私人汽車——其中有一輛豪華的勞斯萊斯汽油供應不足深表歉意。
“你知道,”子爵無奈地說道:“我沒有要求任何這類優待,遠非如此。德國佬對我如此敬重,不讓我和我的人民同甘共苦,使我很是不快。爲此,我曾向科盧戈上校抱怨過。但這位聰明過人的德**官總是請求原諒。好在人民了解我,我們瞞着敵人把糧食分掉,每個需要的人都得到一點。可是,先生,你知道,這段經曆使我困惑,使我悲觀失望。我想成爲一個有用的人,想做一點事情以減輕祖國蒙受的恥辱。可是,做什麽呢?”
他聳了聳肩膀。
子爵繼續說道,他擅長飛行,早在戰前就取得了非軍事飛行員證書。在1930年那些幸福而平靜的日子裏,他常常飛往裏維埃拉去玩,有時還飛往英國觀看阿斯科特賽馬。現在,不管德國人态度如何殷勤。他總是個階下囚。一天上午,他垂頭喪氣、心事重重地向停車房走去,馬爾賽爾正在那裏擦那輛勞斯萊斯。氣缸蓋擦拭得銀光锃亮。他突然産生了一個念頭。
既然有世界上最好的汽車,爲什麽不能飛往英國?這個想法近乎荒唐,可是他無法擺脫這種固執的念頭。他一本正經地把自己的想法解釋給馬爾賽爾聽,因爲他知道,沒有助手,孤身一人,無法擔當起這樣重大的工作。他讓司機起誓不對任何人談及此事。
幾個星期過去了。他還沒有拿定主意。想起往日毫無意義的生活,他更醉心于實現這個瘋狂的計劃。他弄到一張去巴黎的通行證,以官方的身份去辦公事。而實際是去購買有關制造飛機的書籍。買到書之後,他就努力鑽研。一開始,他如墜五裏雲霧,因爲他對三角和數學的知識早已忘掉大半。不得不買更多的書籍以便更好地掌握航空動力學。
他一小時一小時地在想象的世界裏遨遊。突然。他想到父親生前的一位老朋友。此人是某大學的數學教授,現已退出教育界,在埃夫勒郊區安度晚年。爲了解釋突然好學的動機,他對教授談了自己的打算。老教授雖然不同意子爵的計劃,但還是樂于幫助老朋友的兒子。
此後,子爵每星期到埃夫勒郊區去兩三次,每次都花幾小時研究使人頭昏腦漲的餘弦、切線和其他神秘的符号。實現目的的強烈願望使他精力高度集中,幾星期之後。他已經是一名頗有造詣的數學家了。
他開始爲有一天能飛起來而獨立進行演算。到英國海岸的距離是二百五十公裏,飛到那裏至少需用五十升汽油。再加上百分之五十的備用量。他還要考慮到發動機、機身和燃料的重量以及他和馬爾賽爾的體重。從一開始他就決心要馬爾賽爾同行,因爲他清楚地知道,一旦發現“大鳥”飛走,德國人必然要追查同謀。倘若馬爾賽爾留下,将不可避免地成爲犧牲品。
納裏斯打斷了他的話:“我可以向你的助手提問題嗎?”
“當然可以。”他回答。
“請告訴我,馬爾賽爾,你認爲子爵的計劃怎麽樣?當時你願意陪他來英國嗎?”
他看了主人一眼,那眼光分明是在征求主人的同意。等子爵點頭應允,馬爾賽爾才說道:“主人的吩咐就是命令,去毫不猶豫地執行。既然主人甘冒生命危險,去怎能不舍命相随呢?”
“你盲目地相信計劃會成功嗎?”
“我們不是在這裏嗎?”他意味深長地聳了聳肩膀說道。
“回答得好。”納裏斯笑着說道:“子爵先生,請你繼續講。”
子爵開始秘密設計飛機構造圖,着手繪制機身和機翼的圖紙,馬爾賽爾則忙于尋找制造飛機的材料。他在閣樓上找到一個裝飾用的舊船帆,巧妙地把它張在“家制”飛機的骨架上,還用一塊舊台布制成一塊蓋布,從一輛棄置不用的舊汽車上卸下輪子裝在飛機上。好在子爵的城堡裏有各種應手的工具,德國人沒有察覺他們的陰謀。
一個月又一個月過去了,大鳥已經初具飛機的形狀。他們在車庫旁邊一個房間裏建造,任何人都看不到。除馬爾賽爾之外,子爵的用人減少到三個:一個是家裏用了二十年的廚師;一個是他的奶母——一個可以在整個城堡走動、成天嘟嘟囔囔埋怨他對這無數房産管理不善的老用人;第三個是年輕的勤雜工,子爵之所以收留他,與其說爲了有用,倒不如說是出于憐憫。雖說所有這些人都忠臣不貳,說話不慎事情傳到德國人耳朵裏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這就是子爵把馬爾賽爾繼續留在身邊工作的原因之一。這樣他可以若無其事地出入這個房間,說是正在設法把一具煤氣發生爐裝在汽車上。爲了顯得更加逼真,他和馬爾賽爾确實在往一輛舊汽車上安裝燒煤的裝置。
一切都悄悄進行,沒有引起任何懷疑。五個月後,子爵開始實施他瘋狂的計劃。他原先朦胧的設想已經變成一隻酷似史前鳥類的飛機雛形,隻等安裝汽缸和油箱。這裝起來并不費事。眼前最主要的問題是弄到燃料。汽油都已被沒收。隻允許紅十字會和消防隊這類有特殊需要的單位使用。子爵不知道如何才能搞到這種必不可少的液體。
離城堡幾英裏有個加油站,日夜有人警衛。要買通其中的警衛人員是危險的,因爲這意味着把他和馬爾賽爾的生命交到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手中;冒險闖進去。兩人都會被抓住。他們必須設法避免引起任何懷疑,因爲隻要對他們的房間一搜查,“家制”飛機就會原形畢露。子爵也不能随便請科盧戈配給他一份汽油:上校是個老奸巨猾的人,肯定想知道這是爲什麽。
多虧埋頭苦幹的馬爾賽爾想出了辦法。他建議主人每隔一個月左右舉行一次聚合,也許會有不少官員乘汽車前來參加。汽車的主人們尋歡作樂的時候,可以讓司機們到用人的房間休息,再請上幾個漂亮的姑娘跟司機們周旋。這時候。他——馬爾賽爾——帶上一隻桶和一節橡皮管到汽車旁邊,從每個油箱裏弄出一點油來,不緻引起懷疑。
開始子爵猶豫不決。他不願意看到祖國的敵人在他的家裏尋歡作樂。輸掉一場争鬥并不算丢臉,而同征服者合作與他的處世哲學和所受教育格格不入。他拒絕了這個建議。
幾星期過去了,仍然一籌莫展,子爵隻好同意司機的建議。向科戶戈及其下屬發出了請帖。
聚會一次又一次地舉行。馬爾賽爾的汽油儲存越來越多。每次從每個油箱裏隻取五升,大約四個月後他弄到的汽油足夠飛越海峽。有一次,一個德國司機突然回來取一件忘在車上的東西,馬爾賽爾險些被當場捉住。幸好德國人喝多了酒,沒有理會到他蹲在一輛車後邊搗鬼。
子爵也經曆過千鈞一發的時刻,那是在談到發動機的時候,科盧戈上校誇獎子爵,說他有英國最好的汽車——勞斯萊斯。并且說非要見識見識不可。萬幸的是他沒有真去看,因爲勞斯萊斯發動機已經裝到了“家制”飛機上。
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冒險飛行的準備工作一切就緒。一個寂靜的早晨,天還沒亮,子爵和馬爾賽爾把奇特的大鳥拉到一條寬闊的林蔭道上。事先沒有做過試驗,要麽一次成功,要麽永遠失敗。馬達啓動了,幾分鍾才熱起來。馬爾賽爾先是在後邊穩住搖搖晃晃的飛機,而後跳進簡易座艙,坐在主人後面。飛機順着林蔭道向前滑行。發動機先是低擋轉動,随後帶動螺旋槳的主軸達到最大轉速。小飛機在坑坑窪窪的大道上颠簸着,速度越來越快。子爵緊握住操縱杆,張起機翼。他屏住了呼吸:這隻奇特的史前大鳥幾乎到了臨起跑道的盡頭才騰空而起,輪子碰到了一個矮籬笆。
小飛機繼續升高。
大鳥向英國方向飛去,飛行員把速度穩定在差不多每小時五十英裏上,高度也從不超過幾百英尺。子爵知道,飛得越低,被發現的可能性就越小,并且,正如子爵笑着說的,飛得越高,會摔得越狠。
飛行正常。子爵自如地避開大城鎮,看來沒有被發現。既沒有德國戰鬥機追擊,也沒有人鳴槍令其降落。小飛機在勒特波雷爾越過海岸,飛到海峽差不多一半的時候,一隊英國噴火式戰鬥機迎面飛來。馬爾賽爾趕忙掏出一塊白布不停地揮動,這是他特意帶來準備一旦被發現用來表示和平意圖的。噴火式戰鬥機一直把他們押送到西蘇塞克斯皇家空軍基地的一條跑道,子爵熟練地駕着小飛機安全着陸。他們達到了目的,獲得了自由。
納裏斯的第一個反應是對這次壯舉十分欽佩,第二天檢查過小飛機之後就更加贊歎不已。納裏斯不是航空專家,但老實講,納裏斯真不知道他們怎麽竟能使這架飛機起飛并保持五十英裏的航速。噴火式戰鬥機的飛行員們證實了子爵及其仆人的話。剛剛發現這架“空中割草機”在海峽上空搖搖晃晃飛來的時候,英國人還頗費心思,并不清楚希特勒派這麽個玩意兒到英國海灘意欲何爲。
子爵再次受審,這次單獨進行。納裏斯幾次請他講述他幾乎能夠背誦的經曆。納裏斯問他馬爾賽爾作爲機械師的才幹如何,他說他的仆人在一切工作中都很能幹,而且相當利落。當天下午,納裏斯請教了皇家空軍一位工程技術知識淵博的同事,納裏斯知道他仔細查看過這個太古飛行器,對它的臨時組裝也贊歎不已。作爲外行人,納裏斯向他提出了一些有關發動機及其性能方面的問題。
第二天,納裏斯再次同子爵見面。
“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心中甚是不安。”納裏斯點上一支煙說道:“在你的講述中有兩三點尚待澄清。第一點,從德國人汽車的油箱裏取油的問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