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的喜氣熱鬧,仿佛和程微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她眼睛看不見,落入耳中的那些道賀聲如煩人的蚊蠅嗡嗡作響,令人頭疼欲裂。
而這個時候,沒有人發覺程微的異樣,全都圍着懷了龍孫的太子妃問個不停。
就在一片喜慶熱鬧中,小丫鬟聽歌在門口禀報:二姑娘來了。
程雅望向老夫人孟氏:是二妹麽,我也許久未見她了。
老夫人此刻心情大好,對小丫鬟聽歌道:請二姑娘進來。
不多時,一身鵝黃襖裙的程瑤走了進來,她五官雅緻,耳上乳白色珍珠耳墜襯得人越發溫婉大方,這樣款步而行,不曾帶來外面的寒氣,而是把一縷春風帶了進來。
拜見太子妃,拜見祖母
程雅忙把她虛扶起來,上下打量一番,贊道:許久未見二妹,二妹風姿越發出衆了。
對這個庶妹,程雅少女時并未多加注意,那時她有着準太子妃的頭銜,整日忙着學琴棋書畫針黹女紅,再不就是管家理事,偶爾的閑暇,都用來關心自生來就備受母親冷落的嫡親妹妹了。還是後來她入住東宮,三妹常進宮陪她,十有都會帶上二妹,這才漸漸對這個溫婉大方又有才名的庶妹印象深刻起來。
程瑤溫婉笑道:大姐姐這樣說,瑤兒都不敢往您面前站了。
剛剛在祖母那裏,怎麽不見二妹程雅這才想起來,在念松堂時并未見到程瑤的身影。
程瑤眼睑微合:這些日子一直閉門抄經,祖母仁慈,說靜心方顯誠意,就免了我的請安。自打三妹回來後,我心中惦念,總要見一面才能安心,可惜昨日三妹歇的早,今日這才又過來了。
一直依偎在大夫人廖氏身側的五姑娘程玉來了精神,語氣興奮地道:二姐,你是不是帶了昨日的禮物來
她一早聽說了程微神智失常的謠言,想着昨日見到三姐以頭撞床,确實恐怖,自打來了飛絮居就心中忐忑,一直老老實實躲在廖氏身後,不過小姑娘忘性大,一想到昨日瞧見的那美如夢幻的繡品,就興奮地忘了一切,跑到太子妃程雅身邊,叽叽喳喳比劃道:大姐姐,您不知道,二姐昨日要送給三姐的禮物,簡直太漂亮了。
她說着去催程瑤:二姐,你快打開讓大姐姐瞧瞧呀。
五妹程瑤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程玉小孩子心性,最是按捺不住,見狀幹脆奪過程瑤手捧的那幅千福圖,笑鬧着展開來給太子妃程雅瞧。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蓦地傳來:大姐姐。
那聲音雖不如程玉的聲音明快歡樂,可是清冷中透着難言的恐懼絕望,讓人忍不住就去尋覓聲音的來源。
本就關切幼妹身體的程雅更是第一時間望了過去,瞧清程微的樣子陡然變色:三妹,你這是怎麽了
衆人全都看過來,早忘了關注程玉正替程瑤展示的千福圖,隻見剛剛瞧着還好端端的程微面色慘白,額上紗布未覆蓋到的地方是一層細密的汗珠。
程雅心中一緊,暗道三妹莫非真如傳聞的那樣有些異常想到這裏,心中越發難受,不由伸手去握了程微的手,觸手是一片冰涼。
三妹,有什麽話,就跟大姐說。
大姐姐。程微暗暗咬了咬舌尖,嘗到淡淡的甜腥味,才逼迫自己暫且壓下了無邊的恐慌,聲音顫抖道,您您給我解下布巾可好
布巾聽程微這麽說,程雅有些遲疑。來飛絮居的路上,韓氏早就悄悄和她提了,三妹自打醒來就用黑布巾遮住了眼睛,死活不願取下來,誰提讓她解下的話就要鬧脾氣。
程微輕輕颔首:嗯,就是蒙着眼睛的黑布巾,大姐姐幫我可好
好。見程微果然願意取下布巾,程雅覺得這是一個好兆頭,不由露出一抹微笑,靠近些伸出雙手,輕輕把程微淩亂垂落的發絲輕輕捋到而後,然後緩緩解開了布巾。
取下布巾的那一刻,眼皮感覺到光斑的跳躍,程微有種落荒而逃的沖動,卻強行忍住了。
這個時候,她再沒有退路,總要總要看一看大姐姐是什麽樣子。
大姐姐一定是平安到老,一定要平安到老。
程微心中默念着,久久閉着眼睛不曾睜開。
三妹
大姐姐,您先離我遠些好嗎嗯,就坐在祖母身旁行麽
程雅順着程微的意思走到老夫人孟氏那裏:三妹,我坐好了。
程微深深吸了一口氣來與心底漲潮般綿延不絕的恐慌對抗,盡管她默默祈求程雅平安無事,可是接連看到的那些慘景早就在心頭落下了深刻的陰影,她潛意識裏其實已經做好了再一次看到慘象的準備了。
又等了片刻,程微終于鼓足勇氣睜開了眼睛。
長久不見光明,眼睛有些刺痛,她眯眼許久才又緩緩睜開,最初的茫然過後,忐忑萬分向程雅看了過去。
一身正紅織金鳳翔柿蒂紋通袖襖的程雅,盡管容貌隻是中等,可那嘴角的笑意是程微熟悉的,眼中的憐愛是程微熟悉的。
她不由松了一口氣,正要露出微笑,眼前陡然變了模樣。
那是一間暗室,窗子遮得密不透風,幾個女子進進出出,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程微提着心往床榻的位置望去,隻見一個腹部高高隆起的女子躺在上面,已經沒有了掙紮,下半身竟是的,那血水就從下體汩汩而出。
大姐姐程微尖叫一聲,卻發現自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反而是驟然聽到了許多聲音。
圍在床前的一個中年婦人喊道:不好了,太子妃沒氣了,胎死腹中,母子雙亡
緊接着就是淩亂的腳步聲和哭泣聲。
程微捂着嘴,痛得難以呼吸。
見過了數次慘景的她,此時心中已經明白,這就是大姐姐的結局
胎死腹中,母子雙亡
究竟爲什麽,難道她所有的親人都受了詛咒了嗎
這時,程微視角一變,竟看到了暗室外的景象。
什麽,胎死腹中
回太子殿下,是的
混蛋一隻繡着四爪蟒紋的皂靴踹向了回話的人,聲音冷如寒冰,既然沒有保住太孫,那你們就給太子妃陪葬吧。
震天的哭喊聲中,一個面容模糊的女子從一側的房間走出,見了太子并未行大禮,不卑不亢道:殿下,若是您能答應,我或可一試,看能不能保住太孫。
你有什麽法子身穿蟒袍的男子一把抓住女子的手。
女子朱唇輕抿,聲音鎮定:這法子,不便對外人道。
男子揮退了衆人,女子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男子神情巨變,最後将信将疑地點了點頭:那你且試試吧。
程微聽不到女子說了些什麽,視線跟着她進了暗室,隻見她揮退了衆人,隻留下那中年婦人,随後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個匣子,打開來,竟是一排大小不一的刀剪。
程微看不懂女子接下來要做什麽,可渾身汗毛卻不自覺豎了起來。
接着,她看到那面容模糊的女子手持刀剪,對準床上孕婦隆起的肚皮劃了下去,随後手伸進去,摸索片刻,掏出了一個渾身染血的嬰孩來。
程微做好了看到慘象的心理準備,可是卻未曾料到,真正見到的永遠比想象的恐怖,且這樣的恐怖,絕不是她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能接受的。
她尖叫一聲,拔腿就跑,可是跑到半途生生止住了腳步。
不成,她還未看清楚,把她大姐姐剖膛破肚的女子,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然後,她看到了程瑤遍布驚愕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