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已經做好了被訓斥的準備,甚至叛逆地想借此哭鬧一番發洩連日來的郁悶,卻不想外祖母拿起桃子咬了一口,扔到地上說不甜,并問她:微兒可知道什麽樣的桃子最甜
程微茫然搖頭,就見外祖母撩起裙擺往腰帶裏一塞,三兩下就爬到了樹上去,摘了桃樹尖上一顆粉裏透紅的大桃子向程微顯擺,然後祖孫二人在侍女們的尖叫聲中壓垮了老桃樹摔了下來。
那個季節桃子本來就是熟透的,這麽一來,桃子直如雨點般砸了下來,二人雖沒摔傷也沒被砸傷,可程微足足洗了三次澡還能隐約聞到身上一股子桃子味,總覺得桃毛沒洗掉,讓侍女撓了一夜癢。
别人家熊孩子爬樹頂多招來一頓訓斥,她爬樹招來一個祖母
這事給程微留下的心理陰影略大,她從此再也沒爬過樹
程微預感很快成真,就聽韓氏嗔怒道:母親,止兒的小成年禮,微兒怎麽好跟過去看
與正式加冠不同,這種隻流行于京城一帶的小成年禮,不成文的規矩,就算是關系親近的女孩兒,也不好去看的。
老夫人臉微沉,瞪了韓氏一眼,嘀咕道:你兩個哥哥的小成年禮,你也沒缺席怎麽輪到微兒,就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
這話雖說的小聲,可因爲陶氏和韓氏離得最近,都聽到了。韓氏自覺在長嫂面前丢了面子,不好和母親硬頂,一個眼刀向程微飛了過去,斥道:還站這兒做什麽,去和你二姐還有表姐妹們玩去。
在場的人,都是多年常來往的,對此早已見怪不怪,隻有那十七八歲的少女,站在人後,看向程微的目光帶了幾分同情。
程微松開了老夫人的手,垂眸:外祖母,那微兒就在這兒等着您啊。
老夫人無奈地看了韓氏一眼,擡手憐愛地撫了撫程微的發絲:在這兒等外祖母作甚,你大表哥行完小成年禮,你外祖父他們都去喝酒,我們就聽戲去,你們小姑娘家不愛聽這個,先去聽雪林玩吧。
小成年禮到底比不得加冠禮,換了尋常子孫,祖母輩的都不出席的,可韓止是衛國公世子,長子嫡孫,身份自是不同。饒是如此,等觀完禮,長輩們或聚或散都随心意,至于同一輩的,則由今日的主角招待,待客地點就是衛國公府聞名京城的聽雪林了。
老夫人說完,擡眼越過人群,落在那十七八歲的少女身上:秋華,先替止兒照應着妹妹們。
那少女含笑道:祖母放心就是了,秋華定會招待好妹妹們的。
老夫人這才放心的轉身,在衆人簇擁下出了門。
花廳裏很快隻剩下小姑娘們,氣氛陡然一松。
哎呀,總算能去聽雪林了,大表姐,我可盼了好久了。說話的少女十四五歲年紀,粉衣綠裙,杏眼桃腮,是衛國公夫人陶氏的娘家侄女,閨名心怡。
看你猴急的。與陶心怡挨在一起的少女掩口取笑。
陶心怡嗔道:岚郡主,你還笑我我又比不得你,想來這裏随時就來了。要不是趕上止表哥生辰,說不準要開春才過來呢。
陶氏娘家在嘉陽,離京城雖不算遠,可往來到底不如同住京城方便。
哪有想來就來的,母親說我年紀大了,不比小時候,這些日子拘着我做針線呢,你看我手指上的針眼岚郡主把手一攤。
程微忍不住看過去,隻見少女白嫩嫩的手指水蔥似的,那針眼抱歉,許是站得遠,她沒找到
還真是呢,其實你便是不學,将來也不打緊。
岚郡主歎氣:母親說了,将來就算用不上,該會的也要會。還是哥哥好,現在怎麽鬧都不打緊。
原來岚郡主就是小霸王容昕的親妹妹,其父是王世子,其兄是世孫,一出生就比景王府其他姑娘來得尊貴。
還是世子妃說的有道理,難怪郡主樣樣出衆呢。先前坐在角落裏取笑程微的兩個少女圍了過來。
岚郡主放下手,矜持地翹了翹嘴角,算是給了回應,态度卻比先前冷淡多了。
一直未曾出聲的韓秋華這才淡淡開口:妹妹們先随我過去吧。
說到這,特意伸了手去拉程微,并對程瑤笑道:瑤表妹,你和心怡表妹有些日子未見,她先前可是問起幾次了,你們好好叙舊,就讓微表妹和我作伴吧。
程瑤笑容溫和:那就勞煩大表姐替我照顧三妹了。
說什麽照顧不照顧,我比你們長好幾歲,和我在一塊你們這些小姑娘定會嫌悶的,就隻好委屈一下微表妹了。
一番話說得在場的少女紛紛輕笑,衆人穿上披風大氅,平日關系好的湊在一起,三三兩兩向着位于國公府東北角的聽雪林走去。
聽雪林,顧名思義,應是賞雪景之處,而在衛國公府賞的卻是梅景。
每逢冬日,數百棵梅樹一同綻放,白梅綠蕊,玉潔冰清,風過枝搖後花瓣簌簌而落,遙望之人辨不清是梅是雪,隻能閉眼輕嗅,以梅香判斷,聽雪林因此得名。
閉眼嗅梅香,側耳聽雪落。
衛國公府雖是武将傳家,可衛國公夫人陶氏卻是個風雅人,每年舉辦的賞梅詩會都熱鬧非凡,漸成盛景。
程微由韓秋華牽着手緩緩而行,入目是成片的白梅怒放,腳下一層層落梅雪堆玉疊,仿佛把小蠻靴都染上了梅香,令人不忍踐踏。
耳畔響起了少女們的驚歎聲,程微對此卻早已司空見慣,目光散漫,顯然思緒又飄遠了。
韓秋華見此微微一笑,伸了手在程微眼前搖晃:微表妹,在想什麽呢
程微回神,瞧着面帶微笑的韓秋華,在韓氏面前豎起的冷硬外殼收起,用腳尖輕輕踢了一下落梅,露出孩子般的頑皮笑容:我想起小時候,止表哥常領着我們一衆兄弟姐妹來梅林玩耍,平表哥淘氣,總愛把我引到無人處,害我時常迷路,幸虧每一次都是止表哥把我尋回來的。
是麽韓秋華溫和看着程微,我那時玩樂的少,竟不知道呢。
是呢,那時止表哥偷偷領我們去玩,二舅母管的嚴,誰都不敢喊大表姐。
若是喊我,我便去了。韓秋華說到這裏,神情頗有幾分惘然。
韓秋華的父親是衛老夫人的次子,年紀輕輕便戰死沙場,幸虧當時妻子劉氏已經有了身孕,數月後生下一個遺腹女,取名秋華。
韓秋華成了二房唯一的血脈,同時也是衛國公府第一個孫輩兒,劉氏打定了主意不過繼嗣子,要等女兒長大了招婿,是以她自幼課業要比尋常女童繁重的多,沒人撺掇又不好意思主動翹課,可心底,不是不羨慕的。
而今韓秋華已是二九年華,這點感概自是随風而過,望着程微比尋常少女要胖乎一些的臉蛋,忍不住伸手去捏,手伸到一半,卻臉色微變:微表妹,你的臉
說到這裏頓了頓,顧及小姑娘面皮薄,換了個委婉的說法:是不是磕碰着了
沒有呀,在門口不小心和二姐一起摔倒,隻碰到了手肘程微下意識去撫摸面頰,猛然意識到韓秋華真正想問的事,一下子沒了聲音,隻緊緊咬着唇,一聲不吭。
韓秋華見此,哪還有不明白的,低歎一聲,撫了撫程微發辮:微表妹閑了就多來陪陪我,二妹不常見人,三妹四妹年紀又小,等閑我也沒個說話的人呢。
說到這裏,笑了笑:我知道你和瑤表妹形影不離的,怕是舍不得。不過我瞧着,瑤表妹穩重,倒襯得你這傻丫頭更跳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