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川饒有興緻地扳動複古老虎機的黃銅手柄,玻璃框裏的數字圖形飛快地轉動起來。
“777。”數字又一次停在這個位置。
瀑布似的銀白色硬币從出币口滑落,讓杜川手邊那座亮閃閃的硬币小山又高了幾分。
“伯父。”年輕男子欲言又止的聲音。
又拿出三個代币準備開始下一輪的杜川疑惑地看向和他并排而坐的侄子杜橘。
“嗯?”
“時間不早了,雖然伯父你也沒有向對方承諾具體的時間,但是……”杜橘盡量斟酌着言辭,“讓井先生等太久了終究不是很禮貌,畢竟井先生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國士。”
“群森有三十多個國士,每個都去尊敬,你要尊敬的人未免太多。”杜川把硬币扔進投币口,道。
下午從冬大帝京别館出門後,杜川在半路上又突然帶着他走進這家遊戲廳,坐在角落罕有人問津的複古老虎機前玩了起來。而現在,遊戲廳牆上的挂鍾指針已經停在了晚九點的位置。
“再說,阿橘你不是也玩得挺開心的嘛。”杜川對着杜橘身邊那堆毫不遜色的銀白小山擠眼睛,“明明十多年前還是個因爲輸光零花錢哭鼻子的小鬼,現在已經有資格登上遊戲廳老闆的黑名單了。”
“……還不是伯父你從小就帶我玩老虎機,現在想想,哪有教小孩子賭博的長輩啦!”杜橘抱怨道。
“哈哈哈,現在你不是已經出師了嗎。”
杜川說着站起身來用力摟住杜橘的肩膀,朝門口櫃台裏頭發花白的老頭喊道:
“老鬼,我家阿橘也變成能幹的男人了,你等着破産吧!”
老頭皺了皺鼻子,冷眼朝杜川比出一個中指,杜橘連忙微微彎腰,身體前傾,露出抱歉的表情。
杜川摟着杜橘走到櫃台前,道,“老鬼,你老婆呢,在家修雞毛撣子嗎,那個兇巴巴的大嬸。”
花白頭發的老頭眼睛也不擡:“死了。十幾年不見人影,你怎麽還沒死?。”
老頭說着從櫃台下拿出一瓶看起來挺有年頭的燒酒,黑色玻璃瓶上貼的紙質酒标邊緣都已泛黃,酒也隻剩下半瓶,瓶肩卻亮晶晶的,顯然經常擦拭。
琥珀色的酒漿緩慢地傾入玻璃杯裏,老頭收起酒瓶,把倒滿的玻璃杯推給杜川。
“給阿橘也來一杯。”杜川用食指彈了彈玻璃杯,老頭沒理他,徑直給杜橘倒了杯橙汁。
杜橘笑着向老頭道謝,杜川卻不滿道:“你爸爸戒酒之後,就沒辦法和他好好說話了。現在阿橘你也要這樣嗎?伯父突然覺得好難過。”他一手捂住眼睛,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
杜橘頓時猶豫不決起來。
櫃台後的老頭不聲不響地拿出黑色酒瓶,仰脖喝了個幹淨。
“沒酒了。”
“什麽!老鬼你這裏就這麽一瓶酒嗎!”杜川馬上放下捂眼的手嚷道。
“除了你這種爛酒鬼,會有人特地跑到遊戲廳喝酒嗎?”老頭翻了個白眼,又拿出一個玻璃杯,從杜川的杯子裏分了半杯過去。
玻璃杯碰撞的清脆聲音短暫而微小,像是稍縱即逝的歡樂時光。
老頭和杜川幹杯後,兩人一飲而盡,誰也沒說話,沉默的氣氛維持了片刻。
老頭收起酒瓶和酒杯,道:“這瓶酒喝完了。”
杜川點點頭,道:“喝完了。”
“她走之前啰啰嗦嗦說了很多,說要用雞毛撣子狠狠抽你,說絕對不能讓你進門,說你怎麽還沒來喝完剩下的半瓶……
我老了,以後不會來看店了,你也不要來了。”
老頭再沒看杜川一眼,步履緩慢地離開櫃台,走進了黑暗的房間。
杜川回味着還在咽喉停留的苦澀酒香,突然用一種誇張地語調喊道:
“又是一個傷心欲絕的男人!阿橘,爲什麽群森到處都是傷心欲絕的男人,爲什麽群森的男人如此孤獨?”他松開摟着杜橘肩膀的手。
“走吧,純一。”
下一刻,伯侄兩人的身影出現在深岩食堂門前,杜川掀開深藍色的布簾走了進去,杜橘緊随其後。
已在此苦等了數個小時的井之骰眼前一亮,滿是褶子的斑點臉擠出一個不那麽難看的笑容,迅速迎了出來。
“久違了,思停兄。環玉,快過來與少陵伯見禮!”突然被叔叔叫表字的井和璧一時沒反應過來,杜川已帶着杜橘在方形空心的櫃台前落座。
井和璧這才觸電似的站了起來:“少,少陵伯伯好!”不是杜川杜思停嗎,怎麽又多了個名字!
杜川一笑,道:“伯乃霸者,我現在算什麽少陵伯。你是井序然的兒子?”
爲了防止侄子再胡言亂語,井之骰連忙接過話頭:“小兒輩不成器,讓思停兄見笑了。”
杜川擺擺手,道:“我現在不過是閑人一個,不用太拘禮,年輕人嚴肅活潑就很好嘛。”
“家兄聽說我要見思停兄,特地托我給您送來一份禮物。環玉!”
井和璧這回沒掉鏈子,從身旁的坐凳上捧起一個用雲紋錦緞包裹的禮盒,小心翼翼地遞給井之骰。
井之骰解開表面的雲紋錦緞,從禮盒中拿出一個造型古樸的木質酒瓶,瓶身的材質像是某種褐色樹皮,層層疊疊的魚鱗狀樹皮壘在一起,組成了一個腹圓頸細的酒瓶。
他取出瓶塞,略略搖晃,便有一股乳白色的煙氣從瓶口緩緩淌出,如雲似霧,化作細流落在桌面的瓷杯中,氤氲翻騰,一種淡如空山畫景,若有還無的酒香随之逸散,令人未曾沾杯就有了三分醉意。
“雲都的霧吟釀,今年的新酒。”杜川鼻尖微動,便已嗅出品種。他沒有去端酒杯,而是伸手取過井之骰手中古樸的樹皮酒瓶。
蝶化疏花紅椿的樹皮,除霧吟釀外,許多珍稀的液态蝶化素材都必須用該種材質的容器保存。而這種蝶化疏花紅椿至今無法人工培育,隻生長在帝國南部一些罕有人知的森林裏。
杜川放下酒瓶,道:“看來井序然已經收到了我的禮物,那麽我可以開始向王室要些回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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