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爲自己渴慕親密,卻迷上你的凜冽。
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昏了頭呢。
秦信直腰,高挺鼻梁靠近左淩的唇角,閉目輕嗅。
他起身攬住左淩瘦削的肩膀和膝彎把她抱了起來,輕輕放在沙發上。
“上次建議你在實驗室不要随便對付晚餐,結果就是把蟹肉味高能營養塊換成了海苔味啊。”分辨出在左淩唇邊聞到的味道,秦信歎了口氣,“我去看看廚房冰箱裏還有什麽。”
過了一會兒,廚房那邊傳出秦信驚喜的聲音:“竟然還有鹿肉,我做個甘草鹿肉湯吧。”
“嗯。”
左淩瞥了眼開放式廚房流理台前系上圍裙的年輕男子,沒過多久,他面前升騰起白霧似的水汽。
“甘草鹿肉湯麽?很久沒做給我吃了。”她向後靠住柔軟的沙發靠背,聽着令人安心的廚具碰撞聲,一些雲絮似的記憶從那些白霧裏湧了出來。
“我以爲這間公寓不至于太糟糕,至少可以離開那些聒噪的蠢貨……很明顯,冬大校董會在肆無忌憚地侵犯學生的人權,我拒絕住在豬圈裏。”
白兔莊學生公寓101卧室門口,身着白大褂,手拉行李箱的左淩冷冷說道,他轉身,卻發現帶他過來的那個醉醺醺的生活指導已經躺回了沙發,像屍體一樣毫無反應。
卧室裏書桌旁,逗弄着寵物箱裏可愛小豬的年輕男子擡起頭,小麥色的臉龐和硬直短發看上去充滿陽光。
他收回逗弄那隻背上有三條棕線的粉色小豬的手指,語氣溫和:“這隻三線小耳豬今晚就不在這裏了。你是新來的房客吧,我叫秦信。
别擔心,白兔莊是舊了一點,但絕對比豬圈要好很多。”他不大不小地開了個玩笑。
左淩揚眉道:“抱歉,我收回此前的言論,用豬圈和這裏比較是不太合适,群森普通豬圈的環境未必會壞到這種程度,至少豬圈裏不會出現莫名其妙裝模作樣的猴子。”
陰郁的氣質在這句話說出口後愈發明顯,左淩秀麗的五官上像浮起絲絲黑霧,更有一種森寒的危險氣息彌散開來。
眼前的猴子并沒有像學院和宿舍裏那群雜魚一樣露出恐懼或厭惡的神情,就連與人交涉不利後的尴尬和緊張感也沒出現。
那個叫秦信的男子無所謂地笑了笑,依舊陽光灑然。
“無論如何,歡迎來到白兔莊。”
他提起裝有可愛小豬的寵物箱,從左淩身側穿行而過。
在森林之外的地方感到殺意,真是久違的甜美。
面帶陽光笑容的秦信走出廊道,手中寵物箱的金屬提環已被握得扭曲變形,箱中那隻可愛的三線小耳豬驚恐地蜷縮成一團,發出低低的哀叫。
他走出卧室時,左淩便拉着行李箱一步跨入卧室,用力向後甩上了房門,自然也沒有關心身後男子的情形。
笑容像面具一樣,虛僞得令人惡心的猴子。
喜歡可愛的事物,讨厭醜惡的事物,這才是普通人類。
厭惡恐懼我的普通人類。
……
到了晚上,叫秦信的猴子和醉醺醺的宿管杜川在公寓的庭院裏架起燒烤架,大呼小叫地用炭火烤制穿在鐵釺上的蔬果和肉類,還有個棕紅發色的女孩在一邊喊燙一邊不歇氣地咬着剛烤好的孜然肉排。
“要來一串嗎?”猴子拿着一串肉排走了過來。
左淩的目光在泛着誘人油脂光澤的烤肉排上停留了片刻,道:
“提供屍體做成食物的豬,和你那頭可愛的寵物豬有什麽區别?”
秦信愣了愣:“呃,沒有區别。”他遲疑了一下,回答道。
“有區别,寵物豬在你眼裏更可愛,因此它不會被切碎燒焦。”左淩轉身向公寓走去,“麻煩你們安靜地吞咽烤熟的屍塊,在夜晚嚎叫會影響文明人的休息。”
可愛?再怎麽可愛的東西我也隻想撕碎它啊……秦信低頭把臉埋入陰影裏,手中燒烤鐵釺的末端閃過一絲銳利的寒光,映在他略帶血色的眼眸裏。
在公寓地下室布置實驗室花了半個月,母親生前留下的人脈和渠道還在發揮作用,但許多珍稀生物素材有價無市,研究進度不得不因此放緩。
左淩面無表情觀察着實驗台上固定住的紅頰長吻松鼠,來自群森中部博山森林的蝶化種,具有驚人的愈合力。
這隻原本毛茸茸的小東西已經做好了被毛去除處理。
冰冷的手術刀一次次切開松鼠裸露的下颔、兩頰、腹部、四肢内側。
爲了讓它的蝶化能力正常運作,左淩沒有對它進行麻醉。
不過紅頰長吻松鼠的叫聲并不大,即使非常痛苦,也不會像此前測試過的幾種鳥類那樣引起周圍的注意。
簡單的重複操作對左淩而言毫無難度,在觀察中,他思索着最近發生的古怪事情。
一部分使用過的生物素材被他暫時扔在白兔莊公寓廚房的冰箱裏等待處理,但卻都不翼而飛。
嫌疑最大的是那隻林學系的猴子。
至于動機。
埋葬動物的遺體,被自己的善良和崇高感動從而心滿意足。
左淩在冬名林業大學見過許多這樣的人,其中守林蝶士和育林蝶士居多。
職能和古代獵人相似的巡林者也有這種恻隐之心,令人意外的僞善。
手術刀再次冷酷而堅定地刺進了長吻松鼠的下颔。
晚上八點,待廚房空無一人後,左淩進去檢查了冰箱。
果然,在那隻猴子進出廚房後,紅頰長吻松鼠的屍體不見了。
卧室裏的猴子臉色有些難看,似乎嘔吐過。
因爲見到了那隻可愛松鼠的慘狀?呵……
第二天實驗結束後,左淩對那隻蝶化白唇鹿的屍體進行了“附加”的處理。
打開冰箱,發現準備安葬的神聖遺體是一團血肉模糊、破碎内髒和結締組織裸露的混合物,而且散發着惡臭。猴子會吓得失/禁嗎?
爲了讓你畢生難忘,我可是特地将眼球剝離出來,放在最上方啊。
在秦信進入廚房後,左淩饒有興緻地在暗處觀察着。
他打開了冰箱,身體明顯地一頓。
左淩看到一種混合着血腥和狂熱的表情爬上秦信的側臉,平時面具般的陽光笑容蕩然無存。
他興奮地伸出雙手捧出那團如同惡魔胎盤的混合物,粗聲呼吸着與最上方的眼球對視片刻。
觀察,輕嗅,接着他撚起一顆眼球直接扔進了嘴裏。
咕噜,喉結上下聳動。
“博山産的白唇鹿,蝶化種,味道不錯。”秦信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白唇鹿的屍塊被扔在砧闆上,雙手五指毫不猶豫地摳進了那團血肉裏,以一種近乎癫狂的動作撕扯着,割裂着……當那雙手徹底染成紅色,砧闆上多了一盤大小均勻的鹿肉塊。
“燕岚上次應該買了甘草回來。”
秦信轉身再次走向冰箱,已被嗜血填滿的眼睛與左淩的視線不期而遇。
“……剛才你都看到了?”
雙手染血的男子沒有笑容,沒有爽朗,口中發出左淩從未在他那兒聽到過的冷漠聲音。
左淩從廊道轉角處走出來,面無表情地點頭。
秦信冷笑兩聲,用焦躁得近乎暴戾的口吻說道:
“如果會讓你覺得惡心做噩夢,那我也沒辦法。我理解不了你們這些偏愛美麗動物的保護者,也不覺得上次那頭被烤來吃的三線小耳豬更可愛。
看起來美麗的東西就高人一等嗎?讓你們覺得反胃的方式就不可饒恕?你們隻是一團用正義言辭裹起來的可憐蟲。
屠殺就是屠殺,弱肉強食就是弱肉強食,我喜歡直截了當的方式,學不會溫情脈脈,你要是受不了大可以……”
“自顧自的長篇大論可以留給明天早上的馬桶,你這種低等生物的存在感比頭皮屑都不如,究竟是哪來的狂妄讓你覺得我會夢見你?”左淩走廚房,瞪着秦信的眼睛。
“我隻是來看看廚房裏還有什麽吃的。”
這回秦信有些不知所措:“呃,啊?”
“我不介意公寓裏有台方便的垃圾粉碎機。”左淩打開冰箱門,裝作尋找食物。
“冰箱裏的東西都被川哥和高靈——就是住在我們隔壁的那個女孩子——吃掉了,你在這等一會兒,我做一份甘草鹿肉湯。”秦信拿起抹布擦了擦手,笑道,“你介意搭把手嗎?”
片刻後,白霧似的水汽彌漫,兩人沉默地處理着手裏的食材,間或聊一兩句天。
總是秦信發話,然後得到一兩聲不耐煩的回應。
“所以說……你沒被吓到?”
“……”
“左淩,我這麽叫你可以吧。下次在冰箱裏放的素材如果特殊處理過,能不能先告訴我。之前那隻松鼠,我吃了以後差點把胃吐得翻了個面。”
“愚蠢。”
……
“呼,終于做好了,要嘗嘗看嗎?”
秦信拿着長柄圓勺,從湯鍋裏舀出一勺鹿肉湯,停在左淩面前。
熱湯上方散發的白色水汽讓視野有些模糊,兩人間的距離變得不甚清晰。
甘草的質樸甜香有種溫馨的味道。
左淩鬼使神差地,低頭抿住了他手中圓勺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