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翁!第二手早花也可這般施展!”
老人見幼童站定了腳步,一雙小手如早開山花般向外盈盈綻開,尚且微弱的氣血在指尖流轉,隻聽他呼地一聲,掌心吹出一縷微寒的氣流,無聲地拂過了小亭的紅柱,令得朱紅的漆皮裂開一道細縫。
一生見慣了狂風駭浪的老人,此時竟盯住幼童的雙手怔怔出神:在他所創大成六十四手中不管如何變化都需盡數張開的早花手勢,幼童使來隻開到了一半。
“翁翁?翁翁!”幼童見到模樣奇怪的老人不由慌了。
老人伸出滿是皺紋的手握住了稚嫩的小手,蒼老的眼中竟也泛起了如幼童一般的喜悅。創出六十四手後的他雖覺無悔,卻從未感到如此欣喜,反而生出踏入窮途的憂慮。
“未到極處,未到極處……哈哈……哈哈哈……”溫熱的濁淚滴在了幼童柔軟的手背上。
杜光祖,天賦其才,得見少陵武學真意,至大成而憂,知未成而喜,一生求道,無憾而終。
這位可敬的宗師所完成的事業,就像在先祖們熟悉的荒野上劃定了六十四個标記,從這些地方向下探索才有可能找到寶貴的礦藏。他盡力走到了自己的終點,後輩們則沿着他的足迹不斷前行……千百年過去,在少陵杜氏的子孫追尋武道終點的路上,出現了一座幽深輝煌的迷宮。
爲了紀念杜光祖的貢獻,杜氏子孫在發現的新道路前都會保留出發點的名字,隻是加上一個後綴,記錄下創制的情景、緣由,特點等等。
“早花·半開、早花·旅夜抒懷、早花·未名、早花·月夜憶舍弟……”杜橘在伯父嚴厲的目光下異常緊張,捏着衣角支支吾吾起來。
可惡!曆代全稱我怎麽可能背得出來啦!
“算了,你們這些年輕人,隻知道戀愛和戰鬥,完全都不讀書啊。”杜川手扶老花鏡歎了口氣,神色又變回平常模樣,他似乎早就料到這種情況,不慌不忙地從沙發縫裏拿出一本墨藍色線裝書:
“純一你回家背完這些,我再教你後十六手。”
杜橘接過那本封面寫着“絕世武功目錄”的可疑線裝書,又聽見杜川說道:“不過純一你從小就喜歡偷懶,這樣吧,你背完之後讓你爸爸在書上簽名,每一篇都要簽上,伯父會定時抽背檢查的喲!”
伯父你當我是小學生嗎!
杜橘惱火的表現竟然是臉頰通紅,他把手裏的《絕世武功目錄》扔在沙發上,放開捏着衣角的手抗議道:“背這些東西和學後十六手有什麽關系!伯父你不想教會我也不用這麽戲弄我吧!”
杜川不置可否,道:“總而言之,你不背完這本伯父精心整理的絕世武功目錄,伯父是不會教你後十六手的。改變了主意的話,就問這條狗要吧。”他在那本線裝書的墨藍色封面上拍了拍,一雙白色手套從沙發坐墊中伸出,小心翼翼地捧着《絕世武功目錄》,随後就和書一起下沉消失在棕紅沙發中。
杜川晃晃腦袋,醉眼對着空中出神片刻,突然起身離開了沙發:
“走吧,純一,去見那位皇帝陛下最信任的國士,這是個不錯的時機,他會答應我的。”
“行行!我答應你,反正沒什麽事,我看完劍道大賽再回去!”高日德坐進蝶字車牌的黑色汽車,探出車窗向送行的秦信揮了揮手,面容冷漠的大塊頭司機發動汽車,向染秋山街區外開去。
“沒關系嗎?”望着離去的黑色車尾,秦信對母親洛玉道,“他沒有按照那邊的要求行事,十二家的對手也不是善茬吧。”
洛玉微笑道:“小信你這份直率,是爲了保護朋友嗎?”
秦信雙手抱着後腦勺:“反正我知道十二家的事情,也都在媽媽的意料之中吧。”
“不會有事的,十二家沒有對手。他不留在帝京也無妨,我們掌控的獵場是整個群森。”洛玉道,“需要擔驚受怕的是那些自以爲聰明的老鼠。”
秦信問道:“那老鼠們會被怎麽樣呢?得到痛苦和死亡嗎?”他頓了頓,“我多少向學曆史的朋友了解過,我的祖先們經常這麽做。”
洛玉笑了笑:“那是先祖的做法,和你我都沒有關系。我和你爸爸什麽都沒有做呢,你被同僚厭惡,被巡林廳遣返時,我和你爸爸也什麽都沒有做。你希望我們做什麽嗎?小信你撒撒嬌的話……”
“我已經過了撒嬌的年紀了。”秦信搖了搖頭,“謝謝你,媽媽。”
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媽媽能幹涉我的記憶的話,也可以天衣無縫地操縱我的生活,讓我‘自由’地度過美好的一生吧。
與其讓人告訴我我的夢想和苦惱多麽渺小,然後輕易地把我推向完美的終點,我更喜歡爲着夢想和苦惱獨立前進,謝謝你給我的自由,媽媽。這些事情,我會自己解決。”他鄭重地說道。
洛玉伸手放在秦信的頭頂,望着已經高過自己的長子:“我沒有權力染指任何人的自由,盡管我曾憑借能力剝奪無數人的自由來貫徹意志,但母親對兒子總會格外優容,媽媽永遠不會對你那麽做。”
她輕輕地揉了揉他的頭發:“這是一份自由的禮物,一個選擇的機會。這世界上的大多數人因爲擁有生育能力而成爲父母,我和秦野則是認爲我們擁有作爲父母的資格才選擇生下你和小禮,希望我們沒有做錯。”
蝶字車牌的黑色汽車在京山市的街道上行駛着,高日德是個閉不住嘴的性子,坐在副駕駛座安靜地欣賞夜景不是他的風格,從上車就和開車的大塊頭司機聊了起來。
開車的大塊頭一眨不眨盯着前方的眼睛看起來很冷酷,但說話的聲音卻十分寬厚,令人安心。
沒過多久,他就自然而然地把經曆和現狀說了出來。
“畢業後原本打算成爲職業劍士?不過這次比賽讓你風評陡降,暫時沒有哪個好俱樂部會收下你吧。”李青龍一轉方向盤,駛入了通往高速公路的匝道。
高日德“嗯”了一聲,無所謂地道:“先在三流俱樂部做替補也行,反正我早晚會脫穎而出啊。”
“我這有一份更有趣的工作。”穿着黑金兩色制服的李青龍忽然說道,“想要試試嗎?”
黑色汽車陡然加速,載着準備回答的高日德沖進了更深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