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的大塊頭男人手捧與其身形相比十分細小的鮮紅長劍,擠着臉上的肌肉勉強露出一絲和善可親的笑容。
秦信略微擡頭:“你是?”
身穿蝶事廳黑金相間制服的司機抛開誇張的塊頭,長相和發型都和秦信曾在父親身邊見過的輔佐官李白龍一般無二,隻是頭發沒有花白。如果隻看他那雙冷酷眼睛,一定會讓人覺得它們屬于一個瘦削漠然的男子,而不是這樣一個肌肉虬結的壯漢。
“在下李青龍,也是老爺的輔佐官,少爺應該見過家兄李白龍。”李青龍答道,“我們聽說少爺就要參加帝國高校劍道大賽,于是做了這柄比賽用劍送給少爺。”
秦信接過李青龍捧着的鮮紅長劍,左手從劍身細密交錯的木質紋理上拂過:“這就是京山紅嗎,我在京山長大,還一直沒見過實物呢。”
他雙手分别握住劍的兩端,使出足以折斷鋼鐵的力道,卻隻令這柄鮮紅的木劍微微彎曲,一松手便恢複了原樣。
如同上文那樣,許多作者在文中把鋼鐵作爲堅韌的象征,普通不鏽鋼的使用年限是70年,“鋼鐵般的意志”這個比喻卻不知屹立不倒了幾個70年。很大程度上,是因爲他們沒有見過京山紅。
京山縣内的森林盛産楓木,這種木材花紋圖案優美,易于加工,卻不以強度著稱,其中唯有一種名爲京山紅的蝶化楓木例外,它似乎就是爲了“難以下手”這四個字而生,面對京山紅,伐木工人往往習慣把電鋸放在固定位置,慢條斯理地抽完一根煙,然後再把鋸條向裏移動不到1毫米的距離。
與秦信平時所用的制式竹劍不同,這柄京山紅木劍不是竹片、劍弦、中結皮、刀锷,柄革等配件的組合物,是用一整塊木材打磨成劍道竹劍的形狀,而且剛好是三尺九寸制式竹劍的标準重量六百克,這其中耗費的人力和木劍的堅韌程度都難以想象。
秦信握住劍柄揮動了兩下,非常稱手,柄部纏繞的鲛皮觸手溫潤,也不是凡品,在劍柄頂端銘刻着鮮紅若燃的五裂楓紋,那是秦家的家徽。
秦信有些不舍地看了兩眼,還是把劍遞還到李青龍面前,道:“雖然很喜歡這把劍,但是會大幅影響選手實力的物品是無法通過大賽審核的,而且,這樣對其他選手也不公平吧。
我是想憑借劍道稱霸全國,但不是以這樣的方式。還是要謝謝你們,嗯……青龍哥。”
李青龍眼底閃過一抹贊賞之色,卻沒有伸手去接秦信遞來的京山紅劍,他的語氣嚴肅起來:“以自己的力量奪取天下,少爺有這樣的決心,身爲家臣的我沒辦法不贊同。但是這次大賽與少爺你以前參加的那兩次不同,會使用着更加離譜的武器出現的敵人絕不止一個兩個。這柄染秋除了堅韌沒有别的長處,也隻是能保證少爺以劍士之姿戰鬥到最後。至于物品審核,少爺不必擔心。”
李青龍指向染秋劍劍柄的末端,那兒貼着一個指甲大小半透明的淺藍色貼紙,正是秦信在往屆大賽中見過的物品審核通過的标簽。
“那麽,帝京再見。”李青龍沒等秦信回話,就坐上汽車發動離開了白兔莊學生公寓的庭院。
秦信有些愣愣地看着手裏名爲染秋的紅劍:“家臣……更加離譜的敵人……這又是中二老爹的什麽設定嗎。”
一旁的左淩見他隻顧着看劍,凜然秀美的臉上露出不愉之色,握緊拳頭毫不留情地給了秦信小腹一拳!
秦信在她靠近時已經察覺,卻又不敢發動蝶化能力強化身體,萬一硌疼了她的拳頭自己恐怕隻會死得更慘,于是咬緊牙生受了來自左淩愛的拳頭。
左淩哼了一聲,把手裏的紙袋和身後的行李箱都留給秦信,頭也不回自己走進了公寓。
“這件曲裾深衣很适合你!”隻顧看劍忽略了左淩的秦信補救似的在她身後喊道,“還有銀色步搖也很漂亮。”
等他拎着東西回到卧室,不知是不是因爲補救的稱贊,左淩已經恢複了往常的平靜表情,也沒提之前成人雜志的事情,看來他這兩天發的賠罪郵件并不是白費功夫。
左淩從秦信手中接過紙袋一個個打開擺在書桌上,像雜貨鋪似的。
紙袋裏多半是秦信自小便熟知的京山特産,鴨油酥燒餅、梅花蒸糕等一些零零碎碎組個團就敢叫京山八絕的小吃和彩陶玩偶、金屬書簽等手工藝品,估計是在霜鍾祭期間的各種小店鋪裏買到的。
左淩拿起一個黑漆木盒道:“京山名點心什錦盒,這個伯母說是給高靈的,剩下的零散點心扔給廢柴川和新來的,手工藝品送給耳釘男和燕岚。”
秦信按照左淩說的把她帶回來的伴手禮一樣樣分好類,道:“你自己的呢?”
左淩揚起廣袖:“我有這件啊,第一次穿完全意義上的女裝讓我思考了一番,和伯母聊天也給了我不少啓發,想聽聽麽,猴子。”
秦信抱着胳膊搖了搖頭道:“我最煩你們這些說‘想聽麽你聽說過嗎我跟你說你知道嗎’的人……願聞其詳!”他擡杠到一半見到左淩轉寒的臉色立馬改口,擺出一副亟欲聆聽的模樣。
左淩忽然把臉湊近,右手捏住秦信的下巴強硬地擡了起來:
“我穿上女裝後,并沒有什麽異裝癖者所說的進入全新世界的感覺……這讓我清醒了很多,穿着女裝的男人還是男人,換成女性身體的我也還是原來的我,這幾天因爲身體變化導緻心态失衡,在對待野生猿猴的态度上略微松弛了些,結果你倒是嚣張了不少啊猴子。”
秦信身體僵硬:“有嗎……”
左淩捏住他下巴的手毫不放松,把兩人的臉龐拉到了鼻尖觸碰的距離:“因爲你是男性身體,你就覺得你應當在戀人關系裏擔當主導和包容的地位?身體隻是更貼近靈魂的衣服,你是被衣服操控内心的人嗎?那麽,下次我穿男裝你換上女裝,關系就會對調過來?”
“喂,下次我們試試吧?”左淩眯起眼睛。
秦信嗅着左淩近在咫尺的幹淨味道,心中上演着一部不動聲色的災難片……母親大人,你到底和她聊了些什麽啊……
所幸接下來的幾天裏左淩收到一批空運來的新鮮素材忙着實驗,沒有時間着手推進讓秦信穿上女裝的事業,這才讓他逃過一劫。
時間轉瞬而過到了大賽前的第三天,也就是冬名劍道社成員集合前往帝京的日子。
甯靜清晨,秦信從卧室醒來,左淩不在,他閉着眼睛沒往那邊看時就斷定她不在,但還是又看了一眼。
果然不在。
也對,劍道大賽對他而言是稱霸全國獲取認可重返巡林廳的重要事件,而她也有等同于大賽的事情要做:完成養母提出構想的二次蝶化療法。
如果能稍微給兩句鼓勵之類的,感覺也不錯啊。
秦信拿上京山紅制成的染秋劍走出卧室,公寓裏空空蕩蕩,竟然又和那天一樣,一個人都不剩,仿佛永遠在沙發上躺屍的杜川也不在那兒,就連棕紅色的沙發也一起消失,在地闆上留下一塊清晰的淺色輪廓。
劍袋懸在身後,穿着黑色運動服的男子獨自邁向了公寓門外。
冬名林業大學參天館前的空地停着幾輛大型巴士,裝備整齊的冬名劍道社成員們背對參天館列隊,等待總教習高山訓話完畢。
高山雙手交疊拄着古樸竹劍交待賽前注意事項,成員中有些是初次參加全國高校劍道大賽的一年級生,需要普及一些關于大賽的基礎常識。
秦信自然沒有聽的必要,在那神思飄忽地發呆。
“以上就是你們要記住的内容。”高山頓了頓,“下面介紹一下本次大賽的領隊——杜川老師。”
诶?!
秦信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個熟悉的頹廢身影搖搖晃晃走到劍道社衆人面前,皺巴巴的黑襯衫還是像蘸滿酒的抹布,隔着幾米就能聞到散發的酒精味道,唏噓的五官透着三分賤意,這隻廢柴大叔手裏還拿着粉色系漫畫的單行本。
杜川歪歪斜斜地站定,向紛紛露出驚異神色的劍道社成員們揮了揮手中那本《風平浪靜的雷霆崖》,熱情澎湃地喊道:
“勇敢的少年啊,去賜予冬名林業的敵人死亡!”
在這句總感覺有些問題的熱血口号後,劍道社衆人解散隊列分别登上了前往帝京的大型巴士,秦信走到杜川身邊問道:“川哥你怎麽會是領隊?一般來說劍道社的領隊都是會邀請校内有名望的老師擔任啊。”
杜川掏出一個金屬質地的扁酒壺咕咚了兩口,不愉快道:“什麽啊!我就不是有名望的老師嗎?!帝京有很多會教壞小孩子的社會蛀蟲,由我這樣正直的教師領隊是很有必要的。”
“川哥你不是有離開沙發1公裏外就會消失的設定嗎,怎麽去帝京那麽遠的地方?”
“哪有這種設定啊!别把我說得和縛靈級蝶災一樣啊!”
秦信跟着杜川上了最後一輛巴士,上車後,巴士尾部赫然被拆掉一排座位擺着那張從公寓裏消失的棕紅色沙發,白兔莊的新成員陸秉藏正在努力地擦拭着它。
更令他驚訝的是,沙發旁邊坐着身穿白大褂的左淩和一個眼熟的漂亮女生。
高山坐在巴士後排,換上紅色運動外套的高靈抱着點心盒縮在他身邊不知道叽叽喳喳什麽。
“這是怎麽回事?”在左淩身邊坐下的秦信眉毛有些亂顫。
左淩淡淡道:“我申請擔任冬名劍道社的随行隊醫,原來的那隻雜魚還算有點自知之明,看到我就驚慌失措地滾掉了,一個人有時忙不過來,所以我叫上了同系的學妹。”
“秦信學長,又見面了。”坐在左淩另一側的可愛女生笑着打招呼道,秦信這才發現她是上次在左淩課堂上見過的夏蝶鹿,那個加入了哲學觀察會,宣稱支持自己和左淩在一起的鳴野縣女生。
“那高靈和新來的呢?”他接着問道。
左淩用食指點點下巴:“伊澈和燕岚說是要出去旅遊,高靈沒人照顧,就和她父親一起來了。新來的那個,好像是做了廢柴川的助理在打工兼職。”
“怎麽樣,看到突然出現的我是不是很感動?願意爲我穿上女裝嗎甜心?”她低頭在他耳邊說道,令秦信汗毛一豎。
甜心這個詞又是誰教給你的啊!媽媽在京山到底和你說了些什麽啊!回來之後完全是超級變換形态了的左淩啊!
秦信心裏苦水泛濫,但不可否認,他心情變得明快起來。
就連這幾天在他腦海裏頻繁出現,那個宛如神龍握着斷劍向他發起逆襲的劍士身影也不再那麽令人苦惱。
印着冬名校徽的巴士發動起來,準備穿過冬季的寒冷空氣和一條條或喧嘩或冷清的公路,抵達那座名爲帝京的城市。
坐在後排的高山忽然向秦信問道:“此去帝京何事?”
秦信正坐道:“我欲倚天屠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