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抛開一旁仍被無視到快要消失的父親,從哪兒看這都是和美的一家人。
至少左淩這麽覺得。
在白兔莊公寓,住客們也會偶爾聚餐,幾個人擠在不大的餐廳,圍着火鍋到深夜也不睡,有時會鬧得讓左鄰右舍找上門來。相比較而言,今天的家宴少了喧鬧的熱度,卻充滿了細小的暖意。
對左淩的到來,秦家人并沒有如臨大敵或是鄭重其事,就像小學時接待秦信來訪的小學同學那樣接待了左淩。
母親、妹妹和戀人在用秦信家裏的糗事和學校裏的糗事互相交換,秦信苦着臉在一旁附和,父親大人依然被無視,幾次試圖插嘴扭轉話題失敗後,就把頭埋進了碗裏。
左淩不知道普通的家庭是什麽樣子,也沒有人和她說過。
她覺得這感覺還不錯。
家宴進入尾聲,母親洛玉對秦禮道:“小禮你帶左淩姐姐去看看她的房間,今天的碗讓爸爸來洗。”
終于被人提及的秦野虎軀狂震,從碗裏擡起的臉上還沾着飯粒:“爲什麽是我?!”
洛玉微笑道:“因爲老公你除了會洗碗這點能夠利用起來和不可回收垃圾沒什麽兩樣啊。”
深受打擊的秦野端着一大摞碗碟走進廚房,秦禮帶着左淩上了二樓,秦信剛想跟上去,身後卻傳來母親溫柔的聲音:“小信,你到我書房來一下。”
睽違已久,母親大人的書房談話又要開始了麽。
秦信應了聲好,低頭盯着地闆,慢慢走進了洛玉的書房。
洛玉疊手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娴雅儀态挑不出半點毛病。這間書房裏沒有準備讓其他人坐下的地方,秦信垂手而立,意态恭敬。
京山秦家的女主人微微擡頭仰視自己的兒子,和丈夫年輕時有七八分相似的年輕男子從容不迫,對上母親的視線并報以微笑。
“即使内心強大,也沒有必要時刻保持笑容。”洛玉淡淡道,“過分要強的兒子會讓母親擔憂,你明白嗎。”
秦信的微笑淡去,露出有些疲憊的神态:“是老師和您說的嗎?我被巡林廳遣返的事情。還有……我患有心理疾病的事情。”
他知道母親不會無緣無故把他叫到書房,也知道被遣返的事情不可能永遠瞞下去,就算能瞞下去,他也不願意再瞞。
母親是可以坦誠溝通的人,從小就是這樣。
洛玉淡然道:“破壞性人格障礙,你住進白兔莊的原因,被巡林廳同僚排擠以至遣返的原因,也是讓你苦惱不休到現在的原因。在我看來,你的苦惱簡直可笑。”
面對母親的嘲諷秦信不以爲意,從小到大她都是這樣,先是一番冷嘲熱諷,然後運用淵博的知識将自己面前的難題豁然解開。
但這次秦信不認爲母親能治好自己的病症,四個月前他在帝京第一綜合醫院精神科接受診查時就已知道,“破壞性人格障礙”不是目前的醫學技術能解決的問題。
秦信低聲道:“我并不覺得很可笑呢。”
洛玉閉目笑道:“我已經長大了,苦惱的問題也不再是兒童的遊戲,而是連媽媽也無法解決的難題,爲了讓家人安心所以隐瞞事實。我家的小秦信是這麽想的嗎?可愛。”
可愛實在不是秦信希望得到的評價。
母親萬事盡在掌中的神氣反而激起了他的反抗心理。
秦信挑眉道:“那麽無所不能的母親大人能治好連京一院精神科都束手無策的病症嗎?還是說,您隻是在虛張聲勢呢。”
洛玉神色如故:“解決病症帶來的苦惱就隻能通過治好病症一途嗎?貧乏的想象力,你的顱骨是用來裝被用過的手紙的容器嗎?
感冒讓人苦惱,是因爲它會帶來鼻塞、咳嗽、咽痛、畏寒等不适症狀,假如感冒不會令人不适,而是令人健康舒服,那麽患上感冒又何妨呢?
破壞性人格障礙患者的大腦像是被安裝了特殊的回路,普通人因爲美食、愛情、榮譽等産生快感,而破壞性人格障礙患者卻會在破壞完整事物的過程中享受到極大的快感。這又怎麽樣呢?這個社會的許多職業不正需要以破壞爲樂的人嗎?”
秦信看着雙手:“您想得太簡單了,巡林者也是包含了殺戮的職業,但我卻因爲獵殺蝶化動物和偷獵者的手段過于殘忍被同僚厭惡排斥,最終被遣返回到凜森。
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就已經明白自己在渴求什麽,被人群排斥也在意料之中。”
秦信看着雙手,這雙手上曾沾滿了黏稠鮮紅的液滴,人群恐懼那抹血色,他的心卻因此歡欣雀躍,那是來自于多巴胺急劇分泌的快感,和毒品一樣無法抗拒。
洛玉睜開眼睛:“你渴望被人群認可,但身體裏卻流着暴力、破壞這些不被認可的黑色血液,這就是你所苦惱的不可解決的矛盾,你苦苦思索依然回答不出的問題?”
“是。”秦信答道。
洛玉道:“明天早上九點,你和我一起去看你父親是怎麽工作的,那時候我會回答你的問題。今天這個話題到此結束。”
秦信點頭:“那我去陪左淩了,去别人家作客沒有熟人在身邊的話會尴尬的。”
他話音未落,洛玉猛地露出某種詭異的溫柔笑容,簡直比影片快進還突然。
“媽媽很喜歡左淩!嗚……小淩這麽可愛居然不是男孩子,媽媽失望了老半天呢!爲什麽不是男孩子啊……”洛玉雙手捧臉,眼睛望天,顯然是陷入了某種腦補之中。
秦信黑線滿臉,對希望兒子出櫃的母親不知從何開始吐槽,幸好腐女母親的失态沒有持續多久。
“去陪她吧,雖然四個月不見媽媽也很想你,但是有了女朋友就會把媽媽抛開一旁也是現在年輕人的常态,媽媽一點都不覺得寂寞哦。”洛玉幽幽道。
你明明就是一大把年紀還黏着兒女的家庭主婦吧!
秦信走到書桌前,握住母親的手:“讓您擔心了。”
洛玉微笑道:“這就是作爲母親的責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