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的聲音比往常微弱一些,像信号不佳的電台:“左淩的身體崩潰過,我失去容器後僅存精神,唯有具備‘完整’和‘獨立’概念的你才能作爲‘湯勺’從外界攝取養分爲共生祭儀體系提供‘能量’。
被毒素侵入後的你喪失了‘完整’和‘獨立’的概念無力供能,共生祭儀體系暫停,祭儀帶來的意識溝通能力當然會消失。所幸最近祭儀運轉順暢,左淩那邊儲備了不少應急能量,才沒有導緻最壞的結果。”
秦信努力把右手挪到胸前,按住血流不止的傷口:“既然左淩沒事,您也還在,我們能以後再說這些嗎。雪泊森可不是閑聊的地方,希望血腥味沒有傳太遠……”
“不必多慮。”蝶道,腦海中的青色區域化作環形,在意識的黑暗荒野裏疾速擴張,轉瞬間抵達了不可能抵達的意識邊界,邊界上的青色圓環微微向外一撐,竟從秦信的腦海中脫出!
青色圓環臨現于秦信身前的地面,籠罩了他和死去的畢青,圓環内側立起半圈銘刻着蟲鳥字符的虛幻條石,落下的陰影在地面勾勒出一幅繁複精密的陣圖。
蝶的聲音依然微弱,卻字字清晰,印在秦信的意識裏。
“儀軌立成,分解導引複合祭儀準備就緒,律令,剝離此物肌體之‘完整’,加諸彼物。”
話音一出,地面上蔓延的陰影線條陡然躍上畢青的屍體,銘刻蟲鳥符号的虛幻條石緩緩而動,畢青跪倒匍匐在地的屍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分裂枯萎,骨消肉散,衣物成灰,最終留下一堆黯淡的粉末。
與此同時,青色圓環變得更加凝實清晰,驟然一亮,縮回了秦信腦中。
一道難以言傳的深層波動在秦信感知中流遍周身。
煥然一新的感覺。
秦信驚訝地審視自己的身體:胸前和臉上的傷口消失不見,蝶化之力盈滿,連破損的衣物也恢複原狀,隻剩下肌肉的麻痹還沒散去。
蝶:“我轉移了那具屍體上各方面的‘完整’概念,由于他也遭到毒素入侵,并沒有相關的概念能幫助你解毒。你還需要半個小時緩解肌肉的麻痹。”
複原的身體讓秦信繃緊的神經放松下來,道:“不要緊,傷口和蝶化之力都複原的話,雪泊森外圍的野獸憑蝶化能力就能應付,趁我恢複的時候,您繼續說吧,關于概念性虛弱。”
完成祭儀後,蝶的聲音清晰了很多:“氣血衰退,蝶化之力下降,肌體疲勞,這些都不是你陷入虛弱的原因。而是你具備了‘虛弱’這一概念,并且在你的認知裏,虛弱的表征就是上述現象。”
“那我爲什麽會具備虛弱的概念呢?”秦信問道。
蝶:“虛弱隻是方便交流的模糊表達,依附在你身上的異常不是一個單純的概念,而是混合了‘匮乏’、‘過載’、“茫然”等細小概念的混合體。它來自于你承擔共生祭儀中‘湯勺’和‘戀人’角色後的精神狀态。
雖然第二類共生祭儀隻是我族的初級技術,但其本質已涉及我族祭儀的核心,即:‘精神幹涉物質’,充當祭儀體系一部分的你,已經逐漸侵染了這一特性。
簡而言之,你的精神讓你虛弱。”
秦信開始嘗試活動雙腿,加速毒素的消退:“運行第二類共生祭儀後我和左淩的同步率不是很高麽,我的飲食和睡眠都很正常,從外界源源不斷攝取養分,怎麽會匮乏和過載?”
蝶:“祭儀所需的‘能量’也是概念性的存在。充足的食物和睡眠讓你覺得精力充沛,對祭儀而言卻非如此。
隻把戀愛看做生活中非必需部分的你,能爲以戀愛關系爲核心的第二類共生祭儀體系帶入‘長久穩固’和‘良性運轉’的概念嗎?何況你的戀人左淩和你一樣理念獨立,這樣的兩個人随時幹淨利落地分手都不會令人吃驚。
性格強勢獨立自主的雙方對強調‘相互依存’的共生祭儀來說不堪重負,作爲供能者的你自然會陷入虛弱。所以……”
秦信打斷道:“蝶閣下,恕我不能接受您把技術問題歸于我和左淩的戀愛觀念,這太荒謬了,戀愛觀念能夠精密檢測嗎?能夠量化嗎?再者您憑什麽認爲,我和她就是随時幹淨利落分手也不奇怪的人。”
“我閱讀過你們所有的記憶。”
“請您不要強調這一點!”
“是你提出的問題!觀念不能量化也不能精密檢測,存在于祭儀中的規則卻能評判一切。你的虛弱即是鐵證。
你不認爲她能給你安全感,不是嗎?根據你的記憶,你最爲渴求不可或缺的隻是……”
“到此爲止。”秦信一字一句,他像繃直生鏽纏結的鐵絲一樣收縮肌肉,極爲艱難卻堅決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我不該選擇在你殺人後和你交流,你的情緒很不穩定。”
“能永遠理智就不是人類了,蝶閣下。”秦信自嘲似的一笑,“我要趕回白兔莊準備晚餐了,下午的事情您能别告訴左淩嗎。”
“如你所願。”
秦信在瀑布邊繼續活動身體,直到肌肉徹底複原。
畢青屍體留下的粉末被他灑進瀑潭,耕柱工坊的竹劍折斷後埋進了山丘裏,在百分之六十的領土被森林覆蓋的帝國,被森林吞噬的人千百年來不知凡幾,古老的民謠和寓言裏,至今記載着森林的幽暗和恐怖。
沒有人看到秦信和畢青一起去白壺瀑布,謀殺者的處心積慮成了秦信的便利。冬名林業大學每年都會有幾個學生在雪泊森失蹤,這不會是什麽引人注目的新聞。
秦信離開森林回到冬名校區,向朋友借了一台蝶能機車,踏上返程。
鄉間公路冷清一如往常,引擎聲一路向南,開往凜森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