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公寓的内部保養良好,錯層式的住宅設計讓客廳、卧室、廚房、餐廳、衛生間處于不同高度的平面上,室内空間看起來寬敞明亮,靜中有動,充滿了層次感。
熹微陽光從打開的白色百葉窗輕柔射入,照亮了兩個人影。
秦信系着棕紅格子圍裙,在開放式廚房的大理石案台上忙碌着。袖管被卷到肘部,手掌因爲某人的要求用酸橙香皂洗了兩遍,顯得比平常更白皙一些,而且散發着淡淡香味。
他帶着輕松愉快的表情,似乎昨晚發生的奇詭事故隻是一場幻覺。
而事實上,腦海中的異文明來客蝶正不停地對他講解名爲“共生祭儀”的奇特技術。
一番有條不紊的料理後,秦信便将兩份泰西風格的早餐端上了餐桌。
素火腿番茄蘋果三明治,焦黃的煎蛋,再加上一杯溫牛奶。
在乳白色瓷盤的映襯下,色彩豐富的早餐看起來食欲十足。
制作者還貼心地在餐盤旁邊放上了擦手用的熱毛巾,誠意體現無餘。
秦信微笑道:“請用。”
坐在餐桌前帶着格子圍巾的秀麗男子拿起玻璃杯喝了口牛奶,柔美卻陰郁的臉上帶着嫌惡:“爲了填飽肚子就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卑躬屈膝,猴子的社會裏沒有道德的概念麽?”
秦信解下圍裙放在一邊:“盡管冷嘲熱諷,我的公主殿下,包容你是我的責任。”說着他以手按胸俯身行了個不倫不類的騎士禮,嘴角勾起一抹幸災樂禍的笑容。
“你清醒點吧,如果不是因爲‘共生祭儀’和蝶閣下,我怎麽會用這種态度對待你?不斷挑釁我在蝶閣下面前暴露我們惡劣的關系有意義麽?”秦信死死地盯着左淩的眼睛。
左淩握住玻璃杯的手漸漸收緊,凸顯出白色的骨節。
“雖然快到冬至,氣溫也不算太低,公主殿下你的圍巾也厚得太誇張了吧。而且,根據我在林學系學到的知識,溫暖封閉的環境也不會讓喉結重新長出來哦。
對了,公主殿下,您還是換一件寬松的上衣吧,緊繃繃地對胸部的生長不利喲。”
白皙的右手狠狠握緊又松開,最後輕輕放下了玻璃杯,左淩咬牙道:“閉嘴,我以後會克制自己,你也是。”
“切,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麽。”秦信挑了挑眉,尖利牙齒的反光在唇間一閃而逝。
“和你這種不斷改變外在适應環境的變形蟲不同,在作爲高等生物的我的詞典裏,從沒有‘逆來順受’這個詞。”左淩繃緊白皙修長的脖子,挑釁式地偏了偏頭。
被斥爲變形蟲的秦信一笑:“那我建議你再去買一本詞典。聽說你在自殘阻止蝶閣下入侵的時候把某些重要零件摧毀得太徹底了,才讓蝶閣下發動‘複蘇祭儀’時不得不爲你轉化女性身體,這教訓還不夠慘重嗎?毫無敬畏之心一味我行我素,你要撞破多少堵牆才肯回頭呢,可憐蟲?”
左淩冷笑:“你口中的蝶閣下對奴顔婢膝的你又如何呢,成爲隻有依靠我的投喂才能生存的下仆就是那東西對順從者的獎賞嗎。”
秦信面色不變:“一同被‘共生祭儀’束縛着的你我沒有高下之分,沒有我向你完成供奉食物和水的儀式,又或者你拒絕向作爲仆從的我支付酬勞,你和我都會餓死。
事到如今,你那顆優秀的腦袋也該明白什麽是正确的判斷。”
說完他端起盛放早餐的盤子,低眉順眼地送到左淩面前:“尊貴榮耀的上位者,請享用我的供奉。”
“切。”左淩撇了撇嘴,指向另一份早餐,“那是給予你的恩賜,勤勞虔誠的下位者。”
隻有兩人能夠看到的青色光芒在餐盤上一閃而逝,按照昨晚蝶留下的信息,這來自異文明的奇異儀式已宣告完成。
對方暫時已沒有利用價值,開始享用三明治的兩人連頭都懶得擡。
這頓誰也不說話的早餐花了大概十分鍾。
秦信拎起黑色劍袋背在背後,另一隻手拿起書包從餐桌旁站起來:“走吧。”
左淩抱着胳膊端坐不動:“和猴子一起去上課會被嘲笑我選擇寵物的品位,所以我拒絕。”
秦信壓低聲音:“你對帝國科學界的黑暗面也應該有所了解,尤其是那些不擇手段的民間研究者,現在的你對他們而言是絕佳的素材,如果……”
左淩面露不屑打斷道:“一無所知的外行想用關于瘋狂科學家的驚悚故事恐吓我?帝國立憲七百年,在法制嚴明的現代……”
“紮伊爾小爪水獺,寬齒岩豚鼠,白吻斑紋海豚,三線環頸袋貂……請問,在法制嚴明的現代,你是如何獲取這些珍稀保護動物作爲解剖素材?在街角的便利店買到的嗎?”
左淩臉色頓時一沉。
秦信愉快地看着他皺緊的纖細眉毛,眼裏全是得意。
“你怎麽可能……”
“哦?是想問我怎麽分辨出被你對特征進行過毀滅性處理的素材垃圾嗎?連專業學者也難以做到的事情,隻有運動神經發達的愚蠢猴子是怎麽做到的,你那顆優秀的腦袋正在想這樣的問題吧。
讓我告訴你,是肉質和味道。
在林學系組織的上百次野外獨立實踐中,我幾乎把帝國珍稀動植物保護名錄上的可食用物種都吃了一遍,僅憑肉質和味道,我就能準确判别種類。
何況你的研究方向太明顯,實驗對象的嚴格選取簡直像是強迫症,沒猜錯的話,到下周你就該解剖水羚屬的四個蝶化種了吧。
啧啧,别露出那種驚訝的表情啊,怎麽說我也是冬名出身的預備巡林者,有這種程度的知識儲備不是很正常麽。
爲了跟你和平相處,三年來你和非法供應商的交易我一直裝作毫不知情。但現在你還想要裝作乖孩子,我可有點忍不住了呢。”
高大陽光的男子用與形象背道而馳的惡劣語氣,暢快地把室友的秘密一點點揭了出來。
左淩冷冷道:“你那副便秘多年終于解脫了的舒暢表情真是惡心到了極點,你害怕我會喪失理智四處宣揚我被異文明來客變成了女人,然後被帝國科學院的瘋子抓去切片研究?如果你還想說着這些毫無意義的廢話等到公寓其他人醒來,恕我不奉陪了。”
秦信眯起眼睛:“我擔心的是你啊,左淩。在我離開後,你就會迫不及待地跑到公寓的地下實驗室,開始不顧一切地研究自己吧。
不要辯解,沒有意義。
作爲騎士的我怎麽能讓公主受到傷害呢。和相對自由的上位者不同,‘共生祭儀’對下位者的限制嚴苛得很,是不是,蝶閣下?”
一直沉默旁觀這對室友互相撕咬的蝶回答道:“不錯,但承擔嚴苛的責任也會有豐厚的回報,秦信同學。舉行共生祭儀消耗了我不少精力,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要進入沉眠,約束和保護左淩同學的責任就交給你了。”
話音剛落,蝶的意識波動就消失不見了。
左淩沉默了一會兒,道:“既然你的學術素養足以猜到我的研究方向,爲什麽還相信‘一旦訂立就無法違背的契約’這麽荒謬的事物?這裏面一定有某種我們還不清楚的規律存在,假如能通過實驗找出它,我和你的狀況說不定都能改善。”
“是嗎?可惜你和我沒有多餘的生命拿來實驗。”秦信口吻突然轉冷,“從今天起到蝶閣下沉眠結束之前,除非得到我同意,你不能離開我的視線範圍内。你的蝶化能力在戰鬥方面也有可取之處,但和我的差距有多大你應該明白吧。”
秦信說着拔下一根寸許長的短發,随手釘進了實木的桌面裏。
“就是拔根頭發也能輕易解決你。”秦信臉上挂滿惡意威脅。
“切,怕死的鋼毛暴力猴子。”
“随你怎麽叫,換套衣服,準備去學校。”
秦信起身走到玄關推開房門,金色的陽光傾瀉進來,驅散了房間裏裏還殘留的些微夜寒。
無論如何,新的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