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出什麽事了?看把你慌亂的。”張青山喝着酒,吃着米豆腐,心情不錯,話就有點多而啰嗦了,見周寶玉這神色大變的驚慌樣,便打趣道:“不是我說你,什麽連長不好了,我不是好好地麽?寶玉啊!你參加革命也有半年多了,好歹也算個老兵,怎麽……”
“連長,你堂客(老婆)出事了。”因爲張青山和向雪琴的關系早就是公開的秘密,連團長和師長都親口說過“長征勝利後,師長當證婚人,團長當媒人,要給他倆舉行婚禮”,有師長和團長背書,自然沒人會追究這事——這既是戰士們對美好事物的追求的一種期望,也是大家看好張青山的将來,對其重點培養的一種肯定的暗示。因而,大家私下裏打趣他倆時,都稱呼向雪琴爲連長的堂客。
“咚隆隆~!”
正端着的酒碗一下子就掉在桌上,張青山一點也沒有老兵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的鎮定覺悟,在酒碗還在桌上咕咚咚滾動中,一把将周寶玉抓過來,惡狠狠地問道:“說!她出什麽事了?”
“聽說她受了重傷,正在送往總部醫院急救……”
“你怎麽知道的?”一旁的王武見張青山面色大變的就往外跑,趕緊追問。張青山也停下步伐,轉身看過來,虎視眈眈周寶玉:雖說同志們經常沒事愛互相開玩笑,可這樣的玩笑可一點都不好笑。萬一真是個玩笑,張青山決定一定要狠揍周寶玉一頓。
三岔口一戰,突擊連和紅三連傷兵加起來有三十來個,其中重傷員有七八個(主要是紅三連爲了拖住敵人,給突擊連最大的支持,硬頂着數倍于己的敵人的進攻,因而傷員多。突擊連主要是因爲那場大爆炸,多時耳朵受傷,但隻要沒當場炸成聾子,相對要容易恢複得多。)有幾個重傷員生命垂危,不能運送到牛欄壩總部野戰醫院,偏偏醫護人員不夠,更沒有動手術的器材,隻能邊做些簡單的急救邊向總部醫院求救,請他們派手術大夫帶着器材藥品來三岔口搶救重傷員。
向雪琴本來就擔心張青山的安全,聽說突擊連有損傷,又想着好些天沒見到張青山了,公私并用,就主動來了。
一行醫護人員在一個連的保護下緊急奔來,原本以爲這等武力護送絕對安全。萬萬沒想到,走到中途,居然有敵人的散兵遊勇打冷槍(後來查明是當地反動地主武裝見國民黨軍隊來了,以爲翻天的時候到了,就主動跳出來,恰好遇到這一行人。正面較量他們不敢,可躲在密林裏打幾槍後借着地形優勢跑路,他們還是敢的,事後也可以對國民黨邀功)。很不幸,有位姓向的女護士當場犧牲……而周寶玉碰到的那位同鄉戰士是來給四十九團傳令,提醒四十九團萬不可大意,尤其要注意周邊被剛剛擊潰的敵散兵遊勇滋擾,要盡量保護好百姓的生命财産……
張青山一聽,撒腿就向外跑。幾個戰士趕緊追上去,王武丢下幾角錢給老闆後,追上周寶玉,追問:“确定是嫂子嗎?”
“不知道,我那位同鄉也叫不出她的名字,隻是聽大家喊她小向。”
張青山心急如焚,恨不能一下子飛到向雪琴身邊。飛奔了二三十米,張青山越跑越覺得慢,心情越急躁。恰好,迎面有兩人騎着兩匹馬不急不慢而來,張青山大喜。
沖上前,左手一把拉住左邊那匹馬的缰繩,右手抓向馬上的人,嘴裏大叫着:“借你的馬用一下。”
哪知對方騎術不錯,張青山這一拉不僅沒把對方拉下馬,對方反而舉起馬鞭邊做要打的姿勢邊大喝:“你幹什麽?”
一心隻想早一步趕到向雪琴身邊的張青山哪會跟他廢話,利索的掏出盒子炮向對方一指,怒目圓睜中,也許是對方被張青山的氣勢吓到,又或者真怕反抗之下張青山會開槍,很順利的就被張青山一把拉下馬,摔在地上。
“你這是光天化日搶劫,我要去告你!”
張青山根本就不答話,調轉馬頭,一夾馬腹,一鞭子下去,馬兒嘶鳴一聲,急速向前沖去。
與此同時,王武也沖到另一匹馬兒身邊,這位騎士到很有自知之明,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道理,不用王武動手,很自覺的下馬。
别看王武平時脾氣暴躁,但畢竟事不關己,多少理智些。
聽到那個被張青山拉下馬的家夥這麽一喊,知道要壞事,不過,馬都被張青山騎走了,再怎麽解釋也白說。他往身上摸來一下,一喜,掏出上級發給他們用于作戰指揮時看時間的懷表,遞給對方,道:“事情緊急,借你們的馬一用,這塊懷表就當是抵押在你們這兒,回頭,你們到四十九團突擊連來取馬。”
不給對方說話的機會,又對另外幾個戰士吩咐:“你們不用跟着,回去把事跟指導員說一聲,我跟着連長去看看。”
“武哥,帶上我。”
王武彎腰一把将周寶玉拉上馬背,兩人打馬而去。留下那兩個被搶奪了馬兒的人,追問這倆家夥是誰?
有意思的是,如果在别處,或許戰士們會有意爲長官隐瞞,多半不會告訴他倆張青山和王武的名字。可突擊連是驕傲的好漢,好漢做事好漢當!直接告訴了他倆,連職務都說的很清楚,一副有本事你來找麻煩吧,我全接着的自傲。
一路快馬加鞭的來到牛欄壩,問清楚總部野戰醫院臨時所在地,趕到醫院大門口,連馬都沒拴,跳下馬就飛奔進去,大叫着:“向雪琴!向雪琴……”
正好一位女護士端着盤子,盤子裏有一堆沾血的棉球經過這兒,聽到他這麽大喊大叫,不悅的怒斥他:“這位同志,這裏是醫院,病人需要安靜休息,請勿喧嘩。”
張青山哪管這些,反而問道:“這位同志,請問向雪琴在哪?”
不知是真不認識還是不喜他剛才的魯莽,這位護士直接答道:“不知道!”,說完,轉身就走了。
張青山無奈,隻能向裏面跑去,又遇到一位一身是血,正抱着幾盒藥品從他面前小跑而過,張青山趕緊攔下她:“這位同志,請問向雪琴在哪?”
那位女護士向裏面努了努嘴就跑了。
又接連問了兩位護士,都說在裏面。
來到一片不大的草坪,張青山一下子就愣住了,死死地盯着右邊,那兒正停放着五具蓋着白布的遺體,正有幾個婦女給每具遺體上放一些野花以表達敬意。雖然他們的身體和頭部都被白布蓋着,卻露出了腳,其中四具遺體露出的都是穿草鞋的大腳,一看就是男人。但離張青山最近的那具遺體卻是相對要小些的小腳,加上白布蓋其頭部沒有遮蓋完全,露出兩個小辮子,一看就知道是女性。再想想先前聽周寶玉說的,張青山一下子就認定,這是向雪琴的遺體。更何況,恰好一位女護士從旁經過時,停頓了一下,悲呼一聲“向姐,你走好”,抹了把眼淚,急忙走了——傷員多,讓這些好姐妹沒有時間專門來祭奠,隻能在路過時如此簡單的哭一聲,表達一下悲痛,然後忍着傷悲去救人。
張青山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緊握着拳頭,全身緊繃,腦子裏不斷的浮現出跟向雪琴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她的潑辣、貪吃、開朗……尤其是在長征前夜分别時那句“再見!再相見”,可如今,還怎麽相見?越想越讓張青山悲痛與後悔。
看着看着,張青山猛地一張嘴,想要仰天長嘯,卻感覺一陣天旋地選,一下子軟到在地。
周圍有人正疑惑的看着這個火急火燎沖進來的家夥,見他一下子暈倒,驚呼中趕緊上前扶他。
哪知,張青山卻立馬又一把站起來,推開衆人,跌跌撞撞地來到遺體前。伸手就要去揭白布,可眼看着就要抓到白布時,張青山的右手仿佛遇到無形中的阻力一樣,一把縮回。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個字。眼眶飛速泛紅,淚光閃爍……
一旁還跟着幾位怕他出事的同志。
看着看着,張青山仿佛凝聚了足夠的力量,一把跪在遺體前,邊用拳頭捶地邊痛呼:“小向,我對不起你啊!我沒能保護好你,就連你犧牲前都沒有見到你最後一面,聽你……我後悔啊!早知道這樣,我當初就不應該把你調回總部,要是待在我身邊,你又怎麽可能出事,怎麽可能讓我……老天爺,你太狠心了,把我最愛的東西都奪走了,爲什麽?爲什麽要這樣對我……嗚~!嗚~!”
喊到最後,張青山已經泣不成聲。頭觸地,雙手死死地扯着頭發,嗚嗚大哭。
一旁的同志們也感同身受般的紛紛抹淚,别說那幾個正在獻花的婦女都圍過來陪同哭泣,就是路過的傷員和護士,也都圍過來抹淚哭泣。
此時此刻,沒有什麽政策軍規,有的隻是對戰友的犧牲的悲痛,對老天爺不公平的悲憤,對一對美好戀人就此天人永隔的深深地遺憾……雖說政策軍規上明确規定,沒達到級别,不許談戀愛。可護士都是戰士們心中的寶貝,誰沒有幾個愛慕者?誰對美好事物不向往?既然愛慕的對象已經犧牲,那麽,在這時候,愛慕者對她表達一下愛慕之情,乃人之常情,還是不要提别的好,否則,悲痛者在暴怒之下做出什麽不好的事,那就隻能算你倒黴。
有紅軍戰士暗戀女護士不稀奇,可在這名女護士犧牲後,特地不顧政策軍規的跑來跪哭,這等凄涼之事可就少見了,立馬就在整個醫院造成了轟動,引得無數人前來圍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