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山和向雪琴靜靜地坐在山頂上,十指相扣,無聲而勝有聲。他倆誰都沒有向對方表白過,卻如此順其自然的走到了一起,享受着這難得的片刻安甯,留戀着每一寸消失的光陰,因爲,明天,他們就要分開;明天,紅二、六軍團将起航長征。
一來,紅二軍團這半個月的在外行軍作戰,傷員一直沒能得到有效治療,會師後,一時間,總部醫院裏人滿爲患,急需醫生和護士,而突擊連有兩個醫生與九位護士,太奢侈了;二來,從某方面來說,突擊連的性質相當于敢死隊,張青山不想向雪琴有意外,主動把她‘退回’到總部醫院,向雪琴争不過他,隻能服從;三嘛,因爲紅軍以前從未有過‘特種部隊’,摸着石頭過河,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摸索,總算明白自己的性質,認識到了這方面的錯誤。同時考慮到作爲先鋒,主要職責是刺探情報,摸清沿途敵人的虛實,真正作戰反倒是吃藥的,實在是不需要這麽多護士,因而,隻留下兩位醫生和三位護士。
兩人沒有交談,隻是通過掌心與掌心的對碰,五指間的相連,感受着彼此存在的意義。
山峰吹過,張青山關懷的脫下外衣給向雪琴披上,向雪琴看了眼張青山,幸福而甜蜜的笑了,頭靠在張青山的肩膀上,沒有交談,卻有着靈魂的交流。
直到山下火把漸漸稀少,兩人彼此看了眼,相視一笑,牽着手向山下走去。彼此沒有說一個字。
也不知是過于不舍,還是因爲明天就要分開,從此是陰陽兩隔還是勝利到終點,誰也不敢保證的原因,兩人都沒有放手,如同宣示兩人的關系一般,哪怕碰到熟人,也落落大方。而那熟人對此也沒有任何意外之色,反而由衷的高興的對他倆點點頭,就匆匆而去,因爲,誰都有秘密,在這分别時刻,誰都不想留下遺憾。就這麽着,兩人默默走到岔路口。
彼此對視良久,向雪琴拿出一盒藥,放在張青山手心裏,輕柔的說:“按時吃藥,保重身體,我們在陝北相見。”
張青山緊緊地抓着要,松開相扣的十指的刹那間,他鼓起勇氣,卻略帶着幾分害怕幾分期望的說:“等着我,長征勝利後,我娶你。”
刹那間,向雪琴雙眼朦胧,淚光隐現,一把捂住嘴,邊點頭邊說:“好!我等你來娶我。”
兩人同時一步一步地向後退,最終,向雪琴向張青山揮手大喊:“再見!再相見!”
随即,向雪琴捂着嘴,轉身跑了,很快就沒入黑暗中。張青山卻停了下來,愣愣地看着黑暗,仿佛那裏還有向雪琴的影子,默默地體會着這份苦澀中的幸福。
良久,良久!
他歎了口氣,淡淡地說了句:“革命!總有勝利的一天。”
(這句話在這個凄美的時刻顯得有點風馬牛不相及,可對于那時候的每一位革命者來說,卻是極爲正常的反應,因爲在每一個革命者的心裏,萬事,以革命爲先!)
心有傷感,低頭而行,走了十幾步,感覺到身前有人,擡頭一看,張青山吓了一跳,居然是師長吳正卿和團長劉永江等人……在當時,級别不到,資曆不夠,是不允許結婚,更不允許私下裏談戀愛的,這是嚴重的紀律問題。顯然,兩位領導把剛才張青山和向雪琴分開時的情景全都看在眼裏。
“師長,團長,你們怎麽來了?”敬禮後,張青山有些心虛的問道。心頭則尋思着:該不會是特意來捉我和向雪琴的吧?要不然,天都這麽黑了,他們怎麽還不休息?
“小張,不是我說你,你又不是不了解隊伍的政策,怎麽能……”劉團長黑着臉,語氣低沉的說——你小子平時跟向雪琴不清不楚的,老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現在好了,被師長抓個正着,害的全團都得跟着你丢人。
可還沒等他把那最難聽的幾個字說出來,一旁的吳師長咳嗽了兩聲,瞪了劉永江一眼後,對低頭的張青山笑道:“小張,說說,跟小向發展到哪一步了?”
“我……我今天……今天跟她牽手了。”
“隻是牽手?”
“恩!”
一旁的劉永江明白了吳正卿的意思,不過,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不對吧!小張,我可是聽人說,你經常跟别人吹噓,你跟小向都那啥了,到了這會兒,怎麽才是牽手?”
“我沒有說過這些話。”這可是個大問題,搞不好,要掉腦袋的。張青山急了,直起脖子,硬生生地說:“我真的隻是跟雪琴牽過手,我以我的黨性保證。”
所有人都笑了,心裏卻松了口氣:隻是牽手,問題可大可小,就看當領導的怎麽看了。不過,吳正卿和劉永江顯然都不想把這事鬧大。
“好了,我們相信你,不過,今後這種事不要再對别人亂說,就算你自己不在意,也得爲小向想想,對吧?”
“師長,您批評的對,我今後一定會注意。”
“好了,别緊張,放松些,我這次來,隻是想看看突擊連的情況……”吳正卿帶着大家邊往突擊連的駐地走邊問:“突擊連作爲二、六軍團的開路先鋒,做好準備了嗎?”
原來是來檢查連裏準備的情況,不是專門來抓我和雪琴的。張青山心頭長長地松了口氣,面色正常,語氣也正常了。
“師長,您放心,我們突擊連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就等着明天天亮後出發。”
“可不要大意,這次可是長征,不比以往……長征路上,困難重重,突擊連一定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尤其是你作爲突擊連的主要領導之一,對此,一定要有一個深刻的意識……要團結好每一位同志,把大家的力量擰成一股繩,才能沖破重重險阻,爲整個軍團當好開路先鋒……小張,責任重大,你們的成敗,将直接決定整個軍團是否順利前進,萬事要慎重……”
說了一大堆讓張青山充分認識到長征路上險阻重重的問題後,吳正卿話鋒一轉,開始給張青山加油打氣:“當然,因爲有中央紅軍的先例,我們可以從中學到很多寶貴的經驗,這方面,相信你們已經全部知道……”
說話間,衆人來到突擊連駐地,正好碰見彭鵬在巡查,吳正卿反而不說話了,做了個大家禁聲的手勢後,背着手,含笑走進去。
此時,突擊連裏鼻鼾聲四起,讓吳正卿很滿意。
見一處房間裏還有亮光,吳正卿親自敲門。
“進來!”
“啊!師長,團長,你們怎麽……來了也不提前通知一聲,我這……快坐,快坐!”
“小胡,在忙什麽?”
“上級把軍團開路先鋒的任務交給我們突擊連,我雖然不怎麽懂軍事,但心頭老是不放心,就怕出一點錯誤,對不起組織上的信任,這不,睡不着,就把白天的部署再仔細琢磨琢磨。”
吳正卿看着桌上的地圖,聽到這話,點點頭,對周圍的人說:“有人對突擊連擔任開路先鋒還有些不服氣,看看,這就是讓人服氣的地方。突擊連看着風光,可又有幾人知道這背後的付出……原本我還有點擔心,怕你們犯輕敵的錯誤,現在看來,是我多想了。突擊連有你們三位領導,我總算是放心了。”
要想人前顯貴,就得背後受罪!突擊連在整個軍團是最神秘的部隊,大家隻知道這支部隊吃的、喝的、抽的都是最好的,連子彈都是要多少就給多少,如今把軍團開路先鋒這個足以載入史冊的光榮使命也給了突擊連,自然有人不服氣。但在無人注意的地方,卻沒人知道,不僅張青山等連裏的領導是如何付出的,就算突擊連的每一個戰士,平日裏的訓練量,最少也是别的連隊的兩倍……這支精銳的成立,最初的目的,就是爲了長征而準備的,此時,總算要露出它的鋒芒了。
看到胡英澤的勤奮後,吳正卿對突擊連信心十足,也不去檢查别的地方,就在這裏,跟大家一起,爲明日突擊連的“亮劍”出謀劃策。
大家談性很高,都忘記了時間,直到吳正卿的警衛員小田委婉的再三提醒時間過于晚了,師長明天還要早起,張青山等人才意識到得讓領導好好休息,這才結束這次談話。
衆人送吳正卿出門。
分開時,吳正卿跟他們一個一個地握手道别,因爲誰都知道,一旦踏上長征之路,誰也不能保證自己能有幸走到勝利的終點。說的難聽點,誰也不能說,自己明天還能活,還能跟對方見面。所以,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别,因而,大家都格外珍惜現在的相聚,互道珍重,約定長征勝利後,由吳正卿師長請客,大家一起大醉三天三夜。
“小張,好好幹。”而跟張青山握手時,吳正卿稍稍沉吟了一下,笑道:“如果你不嫌棄,等長征勝利後,我親自給你和向雪琴同志做證婚人,如何?”
一旁的劉永江團長立馬插了句嘴:“到時候,你小子要敢忘了請我這個媒人喝喜酒,我一定會大鬧婚禮現場,讓你小子下不來台。”
張青山知道,這不僅僅是兩位領導對自己私下裏跟向雪琴談戀愛的一種保護,更是作爲一位老同志對革命戰士的美好歸屬的一種祝福,以及對長征勝利的信心和期盼。
“謝謝師長,謝謝團長。到時候,一定請您二位……還有所有同志。”張青山激動的大叫:“大家可都說好了,等長征勝利後,都要來參加我的婚禮,要是哪個敢不到,到時候可别怪我一個一個地指着鼻子罵娘。”
這同樣是希望大家都能活着走到勝利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