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公鴨般的破嗓音,把“咯”字拖得格外長,跟老百姓喂雞鴨時的喊聲一模一樣,怎麽聽怎麽覺得這不是在叫大家吃飯,而是在喂家禽。大家能有好臉色才是怪事。
三人出門一看,果不其然:老班長左手叉腰,右手夾着根煙,站在廚房門口,得意洋洋地喊着。一見胡英澤出來,他喊的更起勁,更像是在喊雞鴨之類的家禽回來吃食。如果他那個破鑼,邊敲邊喊,那就跟喂家禽一模一樣了。
戰士們也不像往日那樣蜂擁到廚房,而是放慢步伐,各個臉色很怪異,紛紛邊走邊偷偷地瞄向胡英澤,顯然,大家都知道,老班長之所以如此,絕對是針對他的。
張青山的臉色也很怪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拍了下胡英澤的肩膀,安慰道:“忍忍,忍忍就過去了。”
一旁的彭鵬跟張青山的臉色一模一樣,上前一步,對胡英澤道:“是啊!等他發洩完火氣就好了。”
胡英澤左看看,右看看,最終,長歎一聲,微微點頭。沉吟了一下,道:“我甯願繼續啃紅薯,也不想去吃飯。”
“别!”張青山和彭鵬吓了一跳,趕緊勸解:“老胡,你要不讓老班長發洩完,天知道後面還有什麽事了。”
“走!别多想了,吃飯去。”
張青山覺得,這麽下去影響不好,邊走邊勸說:“老胡,要不等下你當衆給老班長道個歉,平息一下他的火氣,想來,老班長也不是個小氣的人。”
“老張說的對,老胡,反正老班長是你表叔,你是晚輩,給他道歉也不丢人。”
“别說了,打死我也不給他道歉。”胡英澤憤憤不平的說:“咱們突擊連雖然剛成立,但能來的都是精挑細選的好手,他能到這裏來,是他的福氣。他不感謝我就算了,居然還跟我鬥氣,哼!說什麽我也絕不給他道歉。”
張青山跟彭鵬對視一眼,同時苦笑起來:你們倆,還真是一對好叔侄。
今兒是個喜慶的日子,雖然隻是班底,但骨架有了,用胡英澤的話說:今天就是突擊連成立的大日子。大家在操場邊上擺開酒席,說是酒席,其實菜式很簡單:葷菜是豬肉、雞肉,别的全是素菜:酸蘿蔔、白菜、胡蘿蔔……八菜一湯,對于紅軍戰士來說,過年吃的菜也沒這麽豐盛。
連裏特意買了半頭豬,而老班長給張青山準備的大菜就是兩枚蛇膽——蛇羹自然是人人有份。當然,别人得到的隻有半碗,張青山得到了整碗。
“同志們,來!把碗都端起來。今天是我們突擊連成立的大日子,大家幹了這碗酒,祝我們突擊連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大家都能平安順利的見到革命勝利的那一天。到那時,我請所有人到全天下最好的酒樓大醉三天三夜,好不好?”
“好!”
“那好,爲了這個目标,大家一起努力。幹!”
“幹!”
都是年輕人,酒席上自然熱鬧,然而,誰都沒想到,幹完這碗酒後,胡英澤給自己倒了碗酒後,居然走到老班長身前,道:“表叔,我知道以前都是我不對,侄兒就用這碗酒,請您老人家原諒晚輩的過錯……敬您老一碗。”
就算從廚師的角度說,突擊連的生活确實比一般連隊要好得多,一個老廚師到此,絕對比在别的連隊更能發揮手藝——食材就比别處多。老班長也不是真生氣,隻是爲了個面子,咽不下被一個晚輩忽悠的火氣而已。現在,見胡英澤當衆給自己道歉,自然心平氣和。
“其實,你把我忽悠到這裏,也是爲我好……”老班長得了面子,滿面紅光,說話都有些啰啰嗦嗦地。不過,說道最後,他話鋒一轉,道:“不過,我是你的長輩,我說什麽,你這個晚輩就得聽着。敬我一碗酒,那是你的禮數。來,我們一起幹了它!”
看到兩人大笑的喝酒,張青山和彭鵬對視一眼,同時對胡英澤鄙夷:你個家夥,剛才還說打死也不道歉,現在這是怎麽回事?
當胡英澤回到座位,張青山小聲把這個疑問問出來,得到的答案卻是:“這不是還沒被打死麽?自然得道歉。”說完,又給别人敬酒去了。讓張青山和彭鵬一臉的驚愕,眼神卻更加鄙視這家夥了:臉皮實在太厚了。
喧鬧過後總是甯靜。
酒席散去,三人閉門商談了大半夜,老班長還親自送來了宵夜,可見,老班長果然不是小氣之人。
第二天一大早,根據昨晚商量的步驟,彭鵬負責留在連隊主抓訓練,張青山和胡英澤到各連隊去挑選好手:張青山負責挑選,胡英澤利用以前在總部的關系,負責把人才挖過來——主要是這家夥心黑臉皮厚,連自己的表叔都能忽悠過來,還有什麽可說的,絕對比張青山放得下臉面,外交之事自然由他出面。也難怪他昨天要那樣說,還真就是發揮了他的特長。當然,也反應出他對突擊連的期望,才會下如此大的決心。可以說爲了突擊連,他什麽都豁出去了。
吃過早飯,張青山去看望了一下向雪琴,回來找胡英澤,卻見他被一瘦高的小夥子堵在了大門口:胡英澤笑眯眯地說着什麽,反倒是那小夥子一臉的怒氣……看這架勢,好像那小夥子才是連長似的,完全搞反了。到是胡英澤那笑眯眯地臉色,怎麽看怎麽像是在耍賴。
難道這家夥也是被老胡給忽悠過來的,現在正堵着老胡發脾氣?
帶着疑問走過去,剛好聽見胡英澤說:“小江,你怎麽能這麽看問題了?你應該從私人的角度上看。你想,你現在還沒結婚,而護士班裏全是漂亮水靈的姑娘,你當她們的班長,那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爲你将來的個人婚姻情況打下牢固而堅實的基礎……當然,不許亂搞男女關系。”
張青山一聽這話,眉毛抖了抖,憐憫的看着那小夥子:老胡這話絕對是在忽悠人,小夥子,别上當。
天地良心,張青山正的隻是在祈禱,沒想到,老天爺聽見了。
卻見那小夥子沉聲說:“連長,你别忽悠我了。先不說政策之類的絕對不會允許,就說……”
“打住!打住!小江,你弄錯了。政策雖然不允許,但可以法外開恩嘛~!你放心,你要是有本事追求到哪位護士,情投意合之下,我拼着這張老臉不要,也定會去跟組織上打報告,特批你倆的婚事……特批,懂麽?你别搖頭,我跟你說,特批就是組織上根據特殊情況,特别批準同意,别人就是想效仿都效仿不來……來!抽根煙,我們好好說說這特批的事……”
顯然,胡英澤絕對理虧,這不,才會如此胡攪蠻纏,岔開話題,把這小夥子往溝裏帶,想以此化解對方的責問。
而張青山也停下腳步,因爲他很好奇:難道,真的可以特批……要知道,因爲老蔣大兵壓境,紅軍打仗打的格外艱難,很多時候,别說團長,就是師長戰死也不稀奇。所以,根據這種情況,組織上規定:隻有團級幹部,還得參加革命三年以上者,才能結婚。
然而,不知道這小夥子是多次反應過,還是機靈過人,居然沒上當。見胡英澤老是岔開話題,心頭的怒火終于爆發了,指着胡英澤,憤怒的叫道:“胡連長,你别跟我胡攪蠻纏,我告訴你,我絕不當護士班的班長。大不了,我走人。”
說完,甩手憤憤地走人——張青山在他背後,他根本看不見,自然不用敬禮。
張青山很想叫住這家夥,太沒規矩了,再怎麽說老胡也是連長,你一個班長居然敢如此目無領導,對領導大呼小叫的,将來還得了?可看到老胡還讨好的笑着連叫兩聲“小江”,對方卻頭都不回的走了,張青山又忍了下來:這裏面絕對有問題,否則,那小夥子不會氣糊塗到無視軍規,而老胡明顯理虧,否則,早就訓斥對方了。
張青山覺得,私下裏跟領導耍賴皮,那不僅僅是拉近關系,還是理所當然之事。可敢如此訓斥似的跟領導說話,這就過界了。當下快步走過去,邊看着小夥子的背影邊問:“老胡,這是怎麽回事?這家夥太沒規矩了,我……”
“老張,這都是有本事的人,脾氣雖有點急,但咱們做領導的得大度,要不然,如何服衆?忍忍,啊,忍忍就過去了。”胡英澤一把拉住張青山,讓他别叫。
張青山隻得看着他。
胡英澤先是不好意思的幹笑一聲,見張青山依舊用目光詢問,他被逼無奈,隻能說出事實:這小夥子叫江德海,别看他才二十一歲,卻是個名牌大學生,而且,他家世代行醫,他更是師從多位名醫,尤其是外科手術做的十分地道。更難得的是,跟很多有理想的有志青年一樣,他一畢業就主動跑來參加革命,很得上級領導重視。原本在總部醫院,結果,跟老班長一樣,被胡英澤看重,給忽悠過來了。
很多有本事的人,脾氣都怪。這點,大家都知道,也能理解。對于江德海來說,雖然被忽悠過來,可他也明白突擊連是什麽性質的部隊,一打仗估計全連會死傷一片,很需要他這樣精通中、西醫,尤其是外科手術醫生,所以,對于在總部還是在這裏治病救人,他無所謂。
但有一點他是萬萬不能忍受的:居然讓他當護士班的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