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宣傳隊是大家心中的寶貝,那麽,醫生護士就是寶貝中的寶貝,她們自然是消息靈通之輩,所以,一見向雪琴賊兮兮地湊過來,嘿嘿直笑的神秘樣,張青山來了興趣,一時間忘記追問戰場情況了。
“我聽人說,團長走的時候跟人提過,說你很不錯,等你傷好了以後,讓你離開突擊隊。”
“什麽?”
“你瞪這麽大的眼睛看我做什麽?這可是好事哦!”
看着向雪琴笑嘻嘻地眨巴眨巴眼睛,張青山立即醒悟過來:他要高升了。
突擊隊的隊長,就從級别上論,比連長矮半級,可比排長要高半級。帶着軍功離開突擊隊,那就隻有一種可能:高升!而團長這話的意思很明顯,要把他當種子幹部重點培養。隻是在激動之餘,張青山心頭難免有些失落:就團長這話的意思,自己是真的要離開突擊隊了,還真的有些舍不得。
不知怎麽地,他突然想起了老班長黃德寶:老班長以前說話粗聲大氣,粗話連篇,是典型的老油條帶兵方式。最出名的是:他規定,全班戰士誰訓練不認真,考試成績墊底者,洗全班戰士的衣褲——大家一緻認爲,這是他懶,找借口讓人幫他洗衣服。當然,這方面,張青山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不過,自從老班長成了老連長後,整個人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變樣:穿戴整齊,平日見誰都一臉笑容,粗口不見了,說話和氣的讓人根本想象不到他以前罵人的樣子。
我現在是副連長級别,要升,最少也得是個連長了。恩!我也應該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事事要做表率,不能讓自己以前的惡習帶壞了全連弟兄,尤其是要努力學習文化和軍事知識,否則,如何服衆,如何帶兵打仗,将革命進行到底……
“喂!醒醒。”看着張青山想入非非,賊兮兮地笑的連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向雪琴掃了眼床頭邊的吊瓶,藥水快完了,趕緊輕碰了一下張青山,免得再次被他推開。
“怎麽了?怎麽了?”
看着張青山回過神來後那匆忙的掩飾,向雪琴笑道:“沒什麽,等我給你換瓶藥水,你再繼續做春秋大夢。”
“嘿!嘿!”
換完藥瓶,收拾好後,向雪琴坐下,直勾勾地看着張青山,看的張青山一開始還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看自己身上,沒發現有什麽不對後,又臉紅的偷瞄幾下向雪琴,最終,他惱羞成怒的問道:“你老是看我做什麽?”
“哈!哈!哈……”
向雪琴因那兩顆小虎牙,加上她才十八歲,性格直爽仗義,還對什麽都充滿了好奇,偏偏又是個愛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因而得了個外号:小老虎。本身就是大咧咧地性子,如今跟張青山算是混熟了,因而,笑的肆無忌憚,很沒有淑女笑不露齒或者捂嘴的态度,連小虎牙都露出來了。
“你笑什麽?”
“我的老師教過我們:同性之間,一個人緊盯着另一個人看,會讓人發怒;可一個異性盯着他看,會讓人心頭發虛,轉而臉紅,進而惱羞成怒。哈!哈!沒想到你這樣的戰鬥英雄也是這樣,太有趣了。哈!哈……”
張青山一腦袋的黑線。心頭卻琢磨着:還好你不是男的,要不然,老子早就一拳打的你滿臉開花。
見張青山撇嘴,向雪琴笑的更歡快了。
“小張,聽說……”
你還真是自來熟,這麽快就叫我小張,不對,我怎麽可能比你小?張青山沒好氣的插嘴:“看你的年紀,也就十七八歲,我年紀比你,要叫也叫叫我老張,或者同志。”
“我就應該叫你小張。你瞪我做什麽?别不服氣,不錯,你的年紀可能比我大,但我參軍的比你早,你是三個多月前參軍的吧,我參軍可都一年多了,叫你小張,你不吃虧。”
張青山郁悶極了,感覺頭頂的黑線飛升成了黑雲團,正嘩啦啦地往腦袋上澆黑雨:在軍隊裏,論資排輩是傳統,隻有在同等情況下才會以年紀大小來稱呼。尤其在講究官兵平等的環境中,最看重的就是參軍的時間,因爲大家私下裏認爲參軍越早,表明你革命的精神越足。而且,叫小張、老王之類的稱呼,能拉近彼此的感情,有利于團結……有些老兵油子,仗着自己參軍比對方早,哪怕對方是他的長官,甚至是長官的長官,私下裏他們都敢叫對方‘小張’、‘小王’之類的稱呼,對方還得認。比如三連的炊事班的班長老姜,年紀大,參軍早,因戰鬥負傷而左手有些殘疾——左手就隻剩下一個大拇指,聽說是救同志時被炸彈彈片給弄沒的。可他要是生氣發火,哪怕見到團長,都敢叫團長小吳,吳正卿團長還得笑眯眯地點頭答應,哄他開心。
“我們還是以同志相稱吧!”
向雪琴得勢不饒人,頤指氣使的昂着頭:“好吧,小張同志,聽說你單手擒敵時,左手的傷口都還沒來得及包紮,是吧?”
張青山舔了下嘴唇,很想吸煙,悶聲點頭。心裏有些後悔了:早知道受傷後能碰見這麽個嘴巴子厲害的姑娘,我幹嘛要受傷了?不!我幹嘛要昏迷呀?
向雪琴一下子興奮起來,湊近了點,雙眼發亮的看着張青山,略帶顫音的急道:“那你快跟我說說,你當時是怎麽單手擒敵的?不!最好是從如何部署開始說起……你别這麽看我,雖然我也很想聽,但更重要的是,我是帶着任務來的。姐妹們可說了,要是我回頭不能把這個精彩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訴她們,她們就……對!她們就用這麽粗的針頭給你打針。”
看着向雪琴那誇張的比劃針頭粗長的動作,張青山極度後悔:老天爺呀!當時你幹嘛不讓我被那顆手榴彈給直接炸死?弄的我現在碰到這麽個包打聽,可以預想,今後這耳根子就别想清靜了……關鍵是,一般說來,受得了打針的人都受不了中藥的苦,而吃得了苦藥的人都怕打針,張青山屬于後者。現在,看到對方那誇張的收拾和滿眼的威脅,他還真有點害怕了。
無論是哄美女開心還是真有點害怕,又或者要在美女面前展露自己的英雄形象,反正張青山是立即投降了,乖乖地當起了說書先生,從頭開始,原原本本地講了起來。
“我一看到那家夥當着我的面還敢逃跑,心頭大怒,一時也沒考慮左手的傷,就想着要是讓這家夥跑掉了,我們突擊隊豈不是成了笑話?于是大吼一聲‘給老子站住’,然後……”
說着說着,張青山也漸漸進入說書先生的狀态,口沫橫飛之下,恨不能重新上演一次單手擒敵的經典場面。而向雪琴也真是個好聽衆,該發言的時候,踴躍追問,而不該發言的時候,哪怕唾沫星子濺到臉上也不擦,一副聽的入神的狀态。關鍵是,她一直睜着那靈動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張青山。她的眼睛裏有一種光芒,一種崇拜英雄的光芒,而這,讓張青山更爲興奮,越發想表現一下,實在是壓制不住内心的吹牛之氣,開始胡吹海吹起來……
可惜,就在張青山說到‘大吼一聲,撲了過去’時,不得不遺憾的停下。
“讓讓,快讓讓!”
“醫生!醫生……快來看看。”
很快,就聽有人回應:“送手術室!小張,馬上準備麻藥和器具……”
亂哄哄地聲音很快消失了,可張青山卻覺得胸口堵着什麽東西,讓他瞬間就沒了吹牛之心,甚至都不想說話了:雖說沒看見外面的情況,但隻要一想都能想到,肯定是有個重傷員被送來了。軍人見慣生死,更明白革命、打仗就沒有不流血犧牲的,可誰見到戰友身負重傷,還有心情吹牛聊天?
沉默了一小會而後,張青山淡淡地問道:“有煙麽?”
“你有傷在身,而且流血過多,不能吸煙。”
張青山看了她一眼,見她面色有些嚴肅,點點頭,沒說話。
“醫生在哪?醫生!醫生……”
一聽這話就知道,又有重傷員送來了。而這次,直叫了兩聲後就沒了下文,随即,好像全世界都安靜了。
十幾秒後,卻聽有人輕聲道:“唉~!這位同志已經犧牲了,請同志們節哀。”
随即,安靜了一秒,可這一秒,讓每個在場的人都感到了死寂一般的可怕和悲痛。
一秒後,外面如火山爆發般叫嚷起來。
“什麽?你說什麽?我們班長怎麽可能死?肯定是你這狗屁醫生沒……”
“大壯!你幹什麽?給老子把槍收起來……”
“副班長~!”這一聲帶着哭腔,卻讓躺在房間内的張青山,雖沒親眼看到,但依舊能感覺到這個叫大壯的人内心的極度悲痛。
“槍口是打敵人的,不是用來對付自己人的……再不把槍給老子收起來,别怪老子抽你。”
“副班長,我……”
“滾!”
“醫生,我代表他給您道歉,希望您能原諒他。他一時沖動,也是因爲班長……”
“我明白,你們不用道歉,該道歉的是我們,是我們沒有能力搶救好這些優秀的同志。”
“醫生,我們班長是戰鬥英雄,光是這次戰鬥,就親手砍死三個敵人……麻煩您再給我們班長看看。”
十幾秒後,傳來一聲歎息。
哭泣聲立即響起,那個副班長卻發出沉甸甸地低吼:“都他媽的給老子把眼淚擦了。班長說過:革命戰士流血不流淚!都給老子擡起頭來,帶着班長——走!”
接下來,接二連三的被擡來重傷員,别說間斷,很多時候甚至是同時送來數位重傷員,可見前方戰事之慘烈。
沒人能坐得住了,包括張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