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張青山打起精神,準備吹噓他第一次也是到目前爲止唯一一次上戰場的經曆時,陡然聽見如此不和諧,甚至帶着濃烈諷刺意味的語調之聲,愕然看向左邊。
卻見羅平背着手,似笑非笑的走過來,身後還跟着怒目而視的李國威。
“别人關禁閉都是關在房内,你倒好,居然坐在窗台上跟人吹牛,看來,這禁閉也是蠻舒服地嘛……”說到這兒,見醒悟過來的張青山一個翻身就麻溜地跳回房,轉身又趴在窗口對自己獻媚笑了起來。羅平走過去,繼續挖苦:“這樣舒服的日子你想住多久隻管說,我一定答應。”
“排長,你就别挖苦我了,我知道錯了,剛才隻是跟小鬼……跟周寶玉同志推敲一下我檢讨的對不對而已。一時過于投入,不知不覺間,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坐到了窗台上。排長,請您批評。”
羅平撿起掉在地上的半盒煙,打開一看,立即給李國威一根,自己叼了根,很自然的将剩下的煙沒收。
點燃煙,吸了口後,笑道:“既然你已經檢讨了,來,說說,你今兒到底錯在哪裏。要是說對了,這半盒煙還你,要是說錯了,你就在這裏住到天荒地老。放心,管飯。”
說實話,張青山從沒做過檢讨,這陡然要認真的自我檢讨,一時有些語塞。
瞄了眼李國威,又看看羅平,情急之下,隻得硬着頭皮說:“排長,我的錯誤首先就在于我不應該在會場跟同志們吵架,還是當着您和那麽多戰友的面吵架,讓您下不來台,讓戰友們看笑話……其次,我不該跟同志打架,有事應該跟對方溝通,講道理……最後,我應該認真反省,要反省自己參加紅軍以來所犯的各種錯誤,要多自我批評,自我檢讨。”
“說完了?”
“報告排長,我檢讨完了。”
“哼!”
本以爲自己的檢讨夠深刻的,萬萬沒想到,排長聽完後,冷哼一聲,背着手就走了。李國威指了指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憤怒樣,讓張青山更加摸不着頭腦:我都這麽認真的檢讨了,你們還要我怎麽做?
等兩人走遠後,張青山小聲問周寶玉:“小鬼頭,你說,我剛才的檢讨深不深刻?”
“很深刻,比我說的好。”
“那爲什麽排長還不滿意,副班長也是恨不能揍我的架勢?”
見周寶玉搖頭,張青山嘀咕着:“難道要我寫血書來保證?”
随即,張青山很認真的考慮着:是現在就寫血書交上去的好,還是等排長下次過來時,自己當着他的面寫才更有誠意?
又過了一小段時間,就在張青山決定當着排長的面寫會更有效果時,卻見周寶玉在門外叫道:“中隊長好!”
張青山立馬坐起,低頭,裝出一副沉思樣,等待李國威的表揚。
“小張,怎麽樣,認識到自己的最大錯誤是什麽了麽?”
“中隊長,您是知道的,我認識的字加起來還不到二十個,實在是沒什麽文化水平,您就别爲難我了……要不,您給指點一下?”
見李國威轉身要走,張青山趕緊跑到窗口邊,哀求着:“副班長,從我參加紅軍起,就一直跟着您,作爲我的直接領導,您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叫你上夜校學習,你總找借口不去,現在知道學問的重要性了吧?”說到這兒,李國威看了眼張青山,又掃了眼周寶玉,撇了下嘴,沒說話。
周寶玉果真機靈,立馬捂着肚子,以上廁所爲由跑了。
李國威左右掃了眼,湊到窗口邊,小聲道:“你個笨蛋,你最大的問題就是兩個字——态度!”
“态度?”張青山眉頭一皺,見李國威要走,一把抓住李國威的手臂,哀求着:“副班長,您是知道的,我就是個粗人,腦子不好使,您好人做到底,再多給點提示好不好?”
李國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道:“你想想,你從新兵訓練營到紅三連的時候是個什麽心态,對大家是什麽态度。再想想你到桂堂鎮後又是什麽心态,對大家,尤其對新人是個什麽态度?兩相比較,就一清二楚了。”
“副班長,我……”
“别再問,問我也不說。要不然,就成老子跟你檢讨了。”說完,把一盒煙放到窗口上,背着手,哼着小曲走了。
張青山拿出煙,點燃,深吸一口,轉身走動床邊坐下,開始認真思考李國威的話。
在新兵訓練營時,自己興奮之餘,還有點自卑,哪怕被當衆表揚槍法了得,也是一副謙恭受教的樣子,就更别提學習文化等方面的刻苦努力;被分配到紅三連三班後,自己興奮極了,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幹什麽都很積極主動。自卑心态沒了,但學習與謙卑受教的心依然很足。在戰場上也是拼了命的,爲此還獲得了表揚,并榮獲二等功;可到了桂堂鎮以後,仗着是連裏唯一的本地人,别人好像什麽都來問自己,很尊重自己的意見,漸漸地,自我感覺良好,開始驕傲起來。尤其是到了自衛隊,居然會有種升官的興奮與自滿,雖然表面上沒說什麽,可内心深處,居然有種看不起新兵,看不起别的小隊長,養成了自大自滿的驕傲心氣……副班長說的對,自己的心态确實由當初的謙卑受教,變成了如今的驕傲自滿。别的不說,就說跟趙武打架這事,要是放在以前,自己會如此沖動與大膽麽?
周寶玉從窗戶口見張青山坐在床邊,微微低頭,一根煙接着一根的抽着,偶爾還嘀咕幾句,面色冷峻的吓人,他輕輕地喊了兩聲,見張青山沒反應,也不敢再喊。
大約過了二十分鍾……
“砰!砰!砰……”
出于軍人對槍聲的敏感性,張青山立馬被驚醒。一個箭步跑到窗戶口,指着左邊邊看邊問:“小鬼頭,快去看看,那邊出了什麽事?”
周寶玉撒腿就要往大門跑。
“砰!砰!砰……”
“嘭!嘭!嘭……”
“殺呀,殺光這些紅腦殼……”
“同志們,給我狠狠地打!”
剛才還隻是淩亂的步槍聲,可周寶玉剛跑出幾步,槍聲陡然大作,期間還摻雜着各種喊話聲,顯然,這不是小股敵人滋擾,而是大股敵人襲擊桂堂鎮,與我方人員交上火了。而且,從槍聲和喊殺聲判斷,交火的地方離這訓練場最多也就百十米。情急之下,張青山哪敢讓周寶玉再去觀察,大叫:“回來!小鬼頭,快回來!”
好在小鬼頭雖然機靈,卻是第一次聽見這樣激烈的繳獲和喊打喊殺聲,心頭緊張又發虛,一聽見張青山的喊話,很聽話的立即就跑了回來。表情緊張,面色微微發白,眼神流露出三分恐懼七分着急。六神無主的對張青山急道:“張大哥,怎麽辦?”
“把我關在這裏,豈不是讓敵人捉現成的?快把門打開。”
周寶玉趕緊掏鑰匙,可雙手微微顫抖,一串鑰匙相撞,發出微微地脆響。好不容易找到這間房門鑰匙,拿着鎖頭,插了幾次都沒插進去,旁邊的張青山等急了,催促道:“你快點,敵人就要殺過來了。”
他不催促還好,一催促,周寶玉更急了,一不小心,鑰匙串居然掉到地上。
又急又驚又害怕的周寶玉急的直跺腳,帶着哭腔喊道:“張大哥你别急,我馬上給你開門。”
張青山可等不及,情急之下一把将窗戶頁抓了下來,讓張青山一愣,這才想起窗戶頁是很松動的。頓時苦笑了一下:該死的,小鬼頭急,連帶着自己也跟着急,居然隻想到開門而出,卻忘了可以翻窗而出。
麻溜的翻窗而出,問道:“小鬼頭,這周圍還關着别人麽?”
“沒有,就你一個。”
張青山有點尴尬的摸了下鼻子,向廚房跑去,周寶玉提着紅纓槍緊緊跟随。
來到廚房一看,居然空無一人,張青山在廚房搜索了一遍,啥武器都沒找到,回頭一看,見周寶玉後腰挂着兩顆手榴彈,大喜過望:“小鬼頭,把你的手榴彈分我一個。”
“哦!”
答應的爽快,可不見他有掏手榴彈的動作。稍稍等了一下,見周寶玉緊張的面紅耳赤,急的直跺腳,張青山眉頭微微一皺,周寶玉更急了:“張大哥,我……我的手不聽……使喚,你……你自己拿。”
得!這是緊張過度了。
張青山隻得自己去拿一顆握在手裏。爲了讓周寶玉放松些,他想起老班長黃德寶交過他的一個法子,立馬雙手重重地拍了下周寶玉的肩膀,邊向外走去邊笑着問道:“廚房裏的人了?”
果不其然,他重重地一拍,周寶玉向下蹲了一下,渾身打了個機靈,手上的紅纓槍掉地。周寶玉撿起紅纓槍追了出去:“早就被叫出去參加巡邏了。”
張青山點點頭,走進柴房,邊尋找邊順口問道:“那爲什麽不叫上你?”
“羅大隊長說,你是犯人,叫我看好你。”
找了一圈,隻找到一把柴刀。有把柴刀總比拿着木棍強!張青山隻得把手榴彈往腰間一插,提着柴刀就要出門,卻見操場對面的大門口有十多個身穿補丁衣服,拿着槍的家夥大叫着“這是紅腦殼的訓練營地,進去搜搜”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