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老三蹲在門前屋檐下的青石闆上,右手支撐着旱煙杆,咬在嘴裏,吧嗒吧嗒地抽着,眉頭緊鎖,眼神空洞,滿腦子都在琢磨一件事:前幾日,田應龍的人馬藏在向家村做策應……田應龍的大兒子田大龍對自己的大孫女起了色心,這不是他目前最擔心的,大不了犧牲自己一個孫女,救了全村百十口人,雖無情,但大義;自己跑到鎮公所找王維慶求救,雖然被田應龍揍了一頓,還被關進大牢,這也不是目前最重要的,因爲土匪進村,自己跑去報官,天經地義。再說,田應龍好歹當過鄉長,想來還不至于爲這點事專門屠來殺全村。
他最擔心的是:當時領着紅軍救了大家。一開始,他還不知道紅軍是什麽隊伍,等他了解了,知道紅軍和國民黨還有土匪是對頭,他就極度擔心田應龍會帶人來報複全村。因爲在紅軍到來之前,國民黨和一些當地大勢力的人物就放過話:誰要敢支持紅軍,殺他全村。
等紅軍一回去,他立即找來村裏德高望重的幾個人,把自己擔心之事一說,讓大家趕快遠遠地去投靠親友,短時間内不要回來了。村民大驚,可故土難離,所以,老人們将家裏的年輕人和孩子送到親友處暫避,自己卻留了下來。
隻是,一連過去了八九天,屁事沒有,有些性子急的年輕人又回來了。讓這些天一直惶惶度日的向老三越發心事重重,一大早就蹲在家門口,皺着眉頭抽煙。
“老頭子,别在外面發呆拜神了,吃早飯。”
“哦!”
向老三趕緊猛吸了一口煙,将煙鍋子在地上磕了幾下,又從煙嘴出往外吹了口氣,見煙鍋子裏沒有煙灰,把煙袋往煙杆上一攪,這才把煙杆往後腰一插,起身就要進屋。
“當!當……”
一陣急促的敲鑼聲響起,讓正要進屋的向老三赫然轉身,雙目精光大盛的看向鑼聲傳來處。
“有土匪要進村了,大家快帶着刀槍和糧食到村長家集合!有土匪要進村了,大家……”可别小看這句話,裏面的學問大着了,而且外人一時還真不明白這話的真谛:‘土匪要進村了’,不僅說土匪還沒到村口,也是對大家說明這次來的是誰。加上後面的話,再結合向家村建立在半山腰處的地理優勢,就會得出這樣一個結果:土匪離村子最少也有十五分鍾的路程,最少,他們也才剛到山腳下或者山頂上。‘大家快帶着刀槍和糧食到村長家集合!’這話的意思是:大家聽村長的,要是土匪多,那就統一起來往深山裏鑽,要是少,那就撤退到牛欄洞裏,跟土匪打消耗戰。反正這時候集合,就是一種不要着急的意思,而統一安排,人多力量大,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好事……都熟門熟路,自然都清楚裏面的門路。
向老三眉頭皺的更深的原因是:聽這喊話人的聲音,居然是自己的大兒子向大有。他和老二等人不是被送到他二舅家去了,怎麽這時候跑回來了?
“老婆子,快收拾一下東西,來土匪了。”快步進屋,邊對廚房那邊喊了句,邊走進卧房。
出來時,他腰間插了兩把短火槍,右手提着兩把長火槍,左手提着兩個袋子:一個裝着火藥,一個裝着鐵砂子。
坐在門邊,邊給火槍裝火藥和鐵砂子邊等待着。
“阿爸,土匪要來了,阿媽收拾好東西了麽?”
向老三眼皮一翻,溫怒道:“你怎麽回來了?”
“我不放心你和阿媽,就回來看看,沒想到在那邊的林子裏見到土匪正在做飯,說是要血洗我們向家村,吓得我趕緊抄近路跑來報信。”
向老三本欲發作,可一想到這也是孩子的孝順,一時又不忍發作,隻得拿起一把倒立在牆邊的火槍遞給兒子。
“阿爸,我還要敲鑼喊話……”
“屁大個村子,喊的再多也白喊,幾聲就可以了。”
“那我進屋喝口水。”
不久,向大友提着火槍出來,蹲在向老三身邊。還沒等他開口,卻見一個中年人,提着把火槍走來,遠遠地就問道:“大有,來了多少土匪?”
“大概有一百多人。”向大友趕緊進屋,提着兩把椅子出來,給來者遞一把後,繼續說:“他們正在山腳下右邊幾裏外的林子裏休息做飯,我怕被發現,隻能偷偷看了下,黑壓壓地一群人,估摸着不會少于一百人。”
“他們沒說别的?”
見向大友搖搖頭,來者跟向老三對視一眼,沉聲道:“三哥,估計跟上次的事有關,田應龍這個大土匪是來報複的。”
土匪本着搶劫的目的來洗劫村落,一般不會傷人。可要是爲報複而來,那就什麽都别說,少則全家多則全村被屠殺光,也不是多麽稀罕的事。
向老三點點頭,沉吟了一下,對向大友說:“大有,你馬上抄小路去鎮上找紅軍,他們答應過我,隻要我們這兒有需要,無論什麽時候,無論什麽事,他們都會幫我們。”
向大友提着槍站起來正要走,卻見阿媽快步走來,将三個糍粑粑和一個裝水的竹筒遞給他。
等向大友跑出去後,向老三将裝好火藥和鐵砂子的長火槍往牆邊倒放着,抽出腰間的短火槍,邊裝填彈藥邊說:“石頭,你帶着那些回來的年輕人往後山跑,我帶着老人們到紐蘭洞裏吸引一下土匪。”
這是沒辦法的事:就算往深山裏跑,可老人們年老體弱,絕對會拖累大家,所以,還不如躲藏。至于向老三說要吸引土匪的注意力,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都說窮山惡水多刁民,可又有幾人深思過:他們眼中的刁民,不過是爲了溫飽和後代的延續才會如此不拿自己的性命當回事。中華民族是最能忍受苦難的民族,真要吃飽穿暖,誰會造反?
“三哥,你對山裏比我熟,還是我守牛欄洞吧?”
“少跟我扯,你我是兄弟不假,可我還是村長,你敢不聽本村長的話?”
石頭掃了眼向老三,嘴唇微動了幾下,低頭不語。
不久,村民們拖家帶口的來到向老三家,以老者居多,但人人手中都有火槍。當向老三把提議說出來,年輕人立即反對,可老人們卻直接用腳踹年輕人,呵斥着催促他們趕緊滾蛋……生死關頭,他們用這種粗暴的方式表達着對親人晚輩的關愛與生命的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