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人太多了,而且有不少二鬼子的屍體都被河水沖走,這些都必須要撈上來進行埋葬。
李靖直接讓帶來的那個加強連全部駐防到後山制高點内,把所有民兵都動員起來,一部分去打撈屍體,一部分則掩埋屍體,但更多的則是去幫助醫生護士搶救傷員……到不是李靖厚此薄彼,而是因爲形勢需要他如此分配:軍人到底是軍人,絕對比民兵強,而制高點又過于重要,爲了能最大限度的保證大家安全的同時,還能有條不紊的進行各種善後工作,那麽,對于制高點的控制就必須要做到牢固可破。
所以,把軍人放在制高點上,便于控制全局。而無論是掩埋還是打撈,都需要大量人力。如此安排,正好可以彼此節約出大量的勞動力。
在十來裏外的馬家坡村百姓們,自打聽到槍炮聲響起的那一刻,就極度擔心自己的家園是否被毀滅?戰士們是不是傷亡慘重?勝負如何……總之,凡是戰争中需要擔心的東西,他們都在擔心。
甚至,有的百姓因爲跟家人一時走散,又因在森林裏爲了隐蔽的安全而不許大家交頭接耳、随意走動,而短時間内無法找到親人,心裏就更加的擔心家人是否平安。
而最讓人提心吊膽的是槍炮聲結束的時候,大家形成了一個統一的問号:勝負如何?
當傳令兵帶來‘已經把小鬼子打跑,大家都可以回家了’的消息時,歡聲雷動,所有人都露出了激動的笑容。又叫又跳,相互安慰,相互鼓舞,當然,更多的是對民兵和戰士們表達感激之情……
随後,不用催促,衆人又急急忙忙地下山。
當來到下遊淺灘處,見二十多個背着槍,拿着竹篙的戰士,并排站在水裏,打撈着上遊沖下來的屍體,旁邊還有三輛馬車,車上已經裝了五六具屍體。
一個年老的老者上前問這些屍體生前都是些什麽人?
得知這些屍體生前都是二鬼子的時候,老者憤怒的揮舞着拐杖,上前就要鞭屍,戰士們趕緊制止勸阻。
随後,不知道是誰先對這些二鬼子屍體“呸”地吐了口唾沫,然後,鄉親們隻要路過,都會對這些二鬼子屍體吐吐沫,罵罵咧咧中還有不少鄉親們勸民兵們别打撈了,就讓這些二鬼子們喂王八,永世不得超生。可見其對二鬼子這種爲虎作伥,禍害自己同胞的行爲有多憤怒……中國人講究人死爲大,并視之位禮節。可是,對于一些禍害過深的惡人,大家還是會對其繼續延伸仇恨——這是人性,也是文明發展的必然結果。
民兵們表面上答應,可是,手裏卻繼續幹自己的活。
難道民兵們對這些二鬼子就沒有恨意嗎?絕對不是。
想想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在戰鬥中被二鬼子或者小鬼子打死,自己就沒有悲憤之意?對自己關心愛護的隊長犧牲在戰場上,自己就沒有憤恨之怒?
絕不可能!
但是,民兵也算是半個軍人,懂得以服從命令爲天職的道理,所以,不管他們心裏有多麽的悲憤,但是,命令必須執行。
鄉親們遠遠地就看到村裏并沒有冒煙,仔細瞅瞅,自己家的房子好像也沒有被戰火毀滅,頓時就松了口氣……其實,無論是小鬼子的轟炸機還是炮擊,都沒有刻意針對村裏的建築進行打擊。加上李靖他們的拼死抵抗,讓小鬼子沒有攻進村子,這才讓村裏幾乎沒有受到損失。當然,後山山腳下那十幾個被炸出的大坑,和幾處被炸毀的菜地不算。
然後,鄉親們立即被衆多擡運傷員或屍體的場面給震驚到了。
尤其是看到空地上數百具屍體排列着的場面,所有人都感動的無以複加。
鄉親們基本上都沒見過大仗,以前雖然也有土匪進攻過村子裏,可是,雙方加起來最多也就死十來人,就這,還讓鄉親們一直深深地銘刻着這個仇恨,比如說,李靖當年之事。
但是,總共就死了十來個人的場面,跟眼前數百具屍體并排橫列的場面相比,小巫見大巫,根本無法相提并論。尤其是在感官上給人的震撼程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在鄉親們的想象中,不管死一個還是死一百個,都是死,不會有太大的區别,可是,眼前這一切卻讓他們深刻的感受到了戰争的殘酷性。感受到了這些陌生人爲了保衛他們的家園,不遠百裏跑來,犧牲了,自己卻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甚至,他們也不會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大家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另一個共同的稱呼,也正是因爲這個稱呼,這些戰死的勇士們才會如此義無反顧而來,抛頭顱灑熱血的保護鄉親們。
這個名字就是——同胞!
遠遠而來的鄉親們停下了步伐,默默地看着,默默地感受着,默默地思考着。
最終,不知道是誰先哭了一聲,随即,所有人都哭了……鄉親們并不知道,這些被床單或者白布遮蓋住身體,甚至因爲布料不夠而僅僅隻是遮蓋住臉的屍體中,有一部分是小鬼子和二鬼子的,還以爲都是突擊團的戰士或者是民兵了。
事實上,民兵們在收攏屍體的時候,也把這些人區分開了:犧牲的自己人放一邊,敵人放一邊。但是,因爲都是布料遮蓋,加上鄉親們又不懂得從服裝上區分,以至于誤會了。
馬宏吉見村民們回來了,就吩咐管家,将馬家坡村護村隊的人全都叫來,然後,大家一起站在一旁,一直等村民們回來的差不多了,馬宏吉這才帶着大家走到村民們的前面,大喊:“馬家坡村的人都給我聽着。我馬宏吉以馬家坡村村長,馬家一族族長的身份命令你們,但凡是馬家坡村的人,現在!立刻!對着這些勇士的遺體給我跪下磕頭。”
說完,馬宏吉自己帶頭,轉身就給那一百一十名犧牲的勇士磕頭。
倒是他的管家,見有的人居然對着旁邊那一堆屍體也磕頭,立即憤怒的大叫:“你們幹什麽了?這邊的人是爲了保衛我們的村子而跟小鬼子和二鬼子浴血奮戰、死拼到底,最後壯烈犧牲的勇士。那邊的全都是小鬼子和二鬼子,你們沒事對他們磕頭做什麽?想造反嗎?”
衆人這才回過神來,羞愧的根本就不敢看人,趕緊轉過來,跟着馬宏吉對那犧牲的一百一十名勇士磕頭。
“鄉親們,多餘的話我就不多說,我隻說一點……”馬宏吉磕了三個頭後,站起來轉身對鄉親們說:“這些犧牲的勇士跟咱們非親非故,又不是咱們花錢請來的,可是,他們爲什麽還是這麽做?我想隻因爲一點,那就是,咱們和他們都是炎黃子孫,是同根同族的中國人。而那邊的都是侵略者,是咱們共同的敵人,所以,他們才會如此義無反顧的來幫我們……現在,他們犧牲了,但是,咱們得讓這些不管是犧牲的還是活着的勇士都知道,他們的鮮血不會白流,他們的生命不會白白付出,他們的精神不會消散……所以,我決定了,先給這些勇士好好地修一座墳,等打跑了小鬼子後,咱們村有一個算一個,必須出錢出力,給這些勇士立一塊大的紀念碑。不僅要把這些犧牲的勇士的名字,還有今天所有參加過保衛咱們馬家坡村戰鬥的勇士的名字,以及這一仗的起因、經過和結果,全都要刻在上面。不僅是爲了紀念他們的付出,更重要的是要讓咱們子孫後代都記住今天發生的一切,記住今天敵人帶給我們的恥辱,更要繼承這些勇士的遺願……所以,我宣布,從今天起,咱們馬家坡村的人,包括咱們的子孫後代,隻要還有一個人活着,不管在哪裏,不管做什麽,但是每年的今天就是爬也必須給老子爬回來祭拜這些勇士,否則,他就不是咱們馬家坡村的人,就不配當馬家坡村的村民,更不配當人!同時,咱們馬家坡村的人,從今天起,堅決跟随八路軍突擊團一起打鬼子,殺漢奸。”
李靖默默地看着,聽着,感受着,但是,嘴角卻微微翹起,眼神裏充滿了欣慰:同志們,你們的犧牲沒有白費,你們的血沒有白流啊……
多少年後,當馬家坡村的子孫後代記住了馬宏吉的話,每年的今天都會趕回來參加全村對這些先烈的祭拜,非常熱鬧,甚至于發展成了一道遠近聞名的旅遊風景:不僅極大的增加了當地居民的收入,而且是一個絕佳的革命紀念意義和教育宣傳的平台……
跪拜完後,大受感動的村民們匆匆回家放下攜帶的東西,然後,男女老幼都自發的出門去幫忙擡屍體,掩埋屍體,搶運傷員,照顧傷員……但是,有一點卻很讓人感動:沒有人帶頭,更沒有人組織,可是,村民們全都自發的頭戴孝帕,并在左臂上綁上了一塊白布。左臂綁白布,表示有親人死亡,而頭戴孝帕,這隻有在父母葬禮上才會有的,可是,村民們卻用這種方式,表達着内心的感激之情,表達着某種決心和信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