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馬宏吉帶着哭腔說出這話,張老爺子憋了半天,實在憋不住,“噗呲!”一聲笑了起來。
一直笑個不停,讓馬宏吉趕緊跑過去給他輕輕地拍背,嘴裏還輕聲的說:“阿爹,您忍着點,可千萬别笑岔氣了……”
一小會兒後,張老爺子才勉強忍住笑,指着馬宏吉,道:“你這家夥就是這麽滑溜,哪次把我氣個半死,也把我笑個半死……算了,坐吧,咱倆好好聊聊。”
“好!”馬宏吉知道,這是馬老爺子要指點自己,趕緊搬來一塊石頭,邊坐下邊對周圍的人揮了下手。一直等周圍十米内除了他和張金龍準備聽老爺子指點外,再無别人,這才笑着說:“阿爹!您說,我謹記着。”
“小吉,在你們這三兄弟當中,你也知道,老大性子過于沉穩,金龍的性子又過于急躁,也隻有你,既沉穩又有膽量,腦子也最好使……我這輩子算是沒什麽遺憾的了,現在,最擔心的就隻有兩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希望在我百年之後,你能看在我你爹的情分上,看在你們三兄弟一起長大的情面上,關鍵時刻能拉老大和老三一把……小吉,你别忙着說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也相信你的爲人。”
馬宏吉隻得把要發的誓言咽回去,點點頭,等待着。
“第二件事,就是在我閉眼之前,不求你們大富大貴,但求你們都能平平安安的,這樣,等我見到你爹的時候,也有臉跟他說一聲‘兄弟,老子在上面的時候,可一碗水端平,把孩子們都照顧的很好,各個都是富貴命,對得起你這家夥喊我一聲哥,對得起咱們當初結拜的誓言——同富貴,共患難!’。”
說到這兒,張老爺子看向馬宏吉,語氣漸漸深沉起來:“可是,你看看你現在都幹了些什麽?”
“我……”
“你以爲我是真跟你生氣?以爲我是爲了這張老臉,眼瞎到分不清自己人和外人?”
“阿爹,那您老的意思是?”
“我那是跟他們演戲了,要不然,怎麽能幫你?你真以爲他救了我一家子,我就把你賣了?哼!大不了,我把這條老命給他,還他的這份救命恩情。”張老爺子恨鐵不成鋼的瞪着馬宏吉,道:“我讓金龍跟你說‘鼠目寸光、小肚雞腸’,你收到了沒有?”
“收到了,所以,孩兒立即就帶人來迎接您,同時,讓全村人都出來歡迎他們。”
張老爺子這才滿意的點點頭,看着山下村子裏如繁星一樣多的燈光,道:“你們幾個小子,年輕的時候各個都是惹禍的爺,但那時你們年輕氣盛,做事免不了熱血沖動,就難免做些荒唐的事,所以,那時候我沒有說你們一個字,隻是幫你們圓事。可現在,我老了,身子骨不行了,再也幫不了你們圓事了。而你們也都是三十來歲的人了,該收收性子了。”
“小吉,金龍,你們倆現在都是獨當一面的人了,做事情,不要隻往屁股後面看,更不要不要隻看到眼前的一點東西,要往前看,看的越遠越好。”
“阿爹,您的意思是要我放下仇恨,跟李靖這家夥講和?”
“不僅要放下以前的老賬,更要主動跟對方交往。”
“阿爹,那怎麽行了?當初,李靖帶着那麽多人來打我們,我們死傷好幾個了。如今您要我放下這個仇不報,我聽您的,可是,您要我主動跟他交往,這個我沒法做到。”
“做不到也得做!”張老爺子把拐杖往地上杵了杵,怒道:“我問你,他是親手打死你家的人了嗎?還是死的是你家的什麽人?又或者是他挖你家祖墳了?不過是死一點外人而已,也值得你把自己搭進去?難道你非要我看到你馬家絕後,看到我被氣死,你就安心了?高興了?咳!咳!咳……”
馬宏吉趕緊給張老爺子撫背,急着勸道:“阿爹,您别生氣,千萬别生我的氣,我錯了,一切都聽您的。”
一會兒,馬老爺子止住咳後,輕聲道:“小吉,你是不是以爲我是危言聳聽的吓唬你?”
馬宏吉不說話,也不點頭,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說實話!”
“阿爹!我說了您可千萬别生氣啊!”
“說!”
“别說咱們兩個村子,就是咱姐夫都已經是副師長了,打個也是營長了,論兵馬,還怕他李靖?就算是突擊團過來,大不了我跟他們拼了。”
“唉~!我就知道你肯定是這麽想的。”馬老爺子這次還真沒生氣,隻是有點灰心的說:“小吉,你就是太聰明了,才會讓聰明蒙蔽了你的眼睛。我就問你,今兒這事,如果你真讓李營長難堪,最後跟你火拼起來,你拼得過人家嗎?”
馬宏吉想了想,道:“估計是個兩敗俱傷,可是,我要不這麽做,族人怎麽看我?”
“你管他們去死啊!先把自己的命和一家子的富貴保住了再說。”張老爺子又有點火了,聲音也大了不少:“你給我記住兩句話‘遠水救不了近火!’、‘好漢不吃眼前虧!’。”
馬宏吉到底聰明,立即明白了張老爺子的意思:不管馬家和張家有多強大的背景,但是,他們畢竟現在都不在這裏。而這裏,現在是八路軍的天下。
如果真的想給李靖設伏,那麽,就等于和突擊團翻臉。而一旦馬宏吉設伏打死打傷了這麽多抗日的英雄好漢,别說突擊團鐵定不會放過馬宏吉等人,就是周邊的老百姓恐怕也不會放過他,到那時,他可真的就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這不是自尋死路是什麽?
而現在的形勢是所有中國人團結起來一緻對外的打鬼子,他馬宏吉卻在這時候爲報私仇而至大局不顧,就算他馬宏吉不是漢奸,也會被人唾棄百年,就連他的子孫後代恐怕都要受到牽連。
退一萬步講,真要這麽做的話,那可真就給了李靖公報私仇的機會,不管是李靖借機帶着突擊團的人來報仇雪恨,還是脫離突擊團,從新當他的山大王來尋仇,别人或許還好點,李靖或許還能放過,但馬宏吉絕對死定了。到那時,馬宏吉一死,家裏沒了頂梁柱,權勢沒了,富貴沒了,兩個兒子就算沒被仇家殺了,會不會餓死都還得兩說。
最關鍵的是:正如張老爺子說的那樣,就算當年打死幾個村民,這在他們這些土皇帝眼裏,幾個窮鬼的命就真的值錢?就真的讓你不顧一切的去報仇?如果說,是殺了你的直屬親戚,或者是挖了你的祖墳,那你還可以不顧一切的去報仇雪恥。但就爲了幾個不值一提的普通百姓,你就這麽做,也難怪老爺子說他是鼠目寸光、小肚雞腸……大家可不要以爲我寫的殘忍,可是,在當時權勢富貴人的眼裏,普通的老百姓的命,真的如蝼蟻一般。
這麽一醒悟,馬宏吉頓時就被吓出了一聲冷汗,想想也是,不就是爲了點臉面,要不然,我吃多了撐着去跟人結死仇?
“阿爹!您教訓得對,我錯了。”
“知錯就好,現在,知道我爲什麽要你真心實意的去跟李靖拉關系的原因了吧?”
“知道!”
“說說。”
“第一,現在小鬼子瘋狂的很,聽說現在是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見到村子就屠村,連老弱婦孺都一個不留。今天早上就聽說有個村子被屠了,剛才又聽金龍說您的村子……”說到這兒,偷瞄了張老爺子一眼,見老爺子臉色沒變,馬宏吉才繼續說:“聽說,您的村子晚上也遭了小鬼子毒手。而我不管是要保住一家老小,還是要保住咱們馬家坡村,顯然以我們自己的力量是不行的,就必須要借助外力。而李靖他們過來的意思也跟我們一樣,所以,論公論私,我都必須要放棄以往的仇恨,轉而跟李靖誠心誠意的合作一把。最少……最少在打跑小鬼子,不!應該是最少八路軍離開這裏之前,又或者姐夫和大哥他們沒有回來之前,我絕對不能有絲毫報仇雪恥的想法。阿爹,這點,我說的對吧?”
“對視對,隻是,我看,李靖現在已經是營長了,将來說不定會當到團長,所以,我看你這仇就不要報了,反正也與你沒有多大的關系,一點臉面算個屁。反過來說,你要是跟李靖前冰釋前嫌轉而主動拉好關系的話,那麽,不管是八路軍在這裏,還是你姐夫他們回來,你都将立于不敗之地。”
李靖眼睛一亮,立馬點頭道:“阿爹,還是您老謀深算,看的比我遠,想的也比我寬。”
張老爺子摸着山羊須,看了眼馬宏吉,讓他繼續。
“第二,我要是現在就報仇,那可就裏外不是人了……算了,阿爹,我挺你的,永遠不在想着這事了。”
“嗯!你這話說的對。現在你要還報仇,确實裏外不是人。大家不會看到你的仇,而隻會說你爲一己之私而不顧大局,到頭來,你就隻有去走辱沒祖宗的路,去當漢奸了。”說到這兒,張老爺子面色一正,對他倆鄭重的說:“我有句話你倆給我死也要記住:這輩子,你倆殺人放火,甚至讨米要飯都行,但絕對不能幹出辱沒祖宗的事,尤其是出賣親友去當漢奸。要不然,别說時候進不了祖墳,咱們兩家都沒臉見人不說,老子也會親手辦了你們。”
“阿爹放心,孩兒記下了,死也不會幹出這種辱沒祖宗的事。”兩人立馬跪下發誓。
事實上,馬宏吉也确實做到這一點了:小鬼子偷偷派他的兩個親戚來勸降他,結果,他直接罵道“呸!老子堂堂七尺男兒,焉能給三島倭奴當狗?”然後親自把勸降的兩人給當衆點了天燈。
“好了,既然你明白,那我就不多說了。走,拿出你的胸襟氣度,好好去迎接八路軍突擊團的英雄好漢們入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