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長瞥了他一眼，沒答話，因爲排長已經知道這家夥要說什麽了。
一般來說，當下面的人跟你拉關系而說這話的時候，就是希望跟你平等對話，而不想讓你用領導的身份來壓他的請求。
這個傳統，也一直流傳到現在：資曆，在任何地方都很重要，别的且不說，就說有些時候，你會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在公開場合，班長先給副排長敬禮，以示尊重。可是私下裏，兩人卻平等相交，甚至是副排長讨好班長。那麽，這中場面大多數情況下，就表明一個意思：這個副排長以前是這個班長的兵。
要是你敢不尊重老上級，那麽，會被所有人認爲你這人沒有良心，翹尾巴，從而會有無數的麻煩等着你……甚至，你真要這麽做，老上級私下裏都敢抽你，而你絕對不會得到同情，隻會得到所有人的漠視和排斥。
而這，就是資曆。
當然，特殊情況除外。同樣的道理，公開場合要是老上級不尊重你，那就是老上級的問題了。
就比如現在，大個子先前一直尊重炮兵排長一樣。
而大個子和排長都是長征之前，一同參加的炮兵，也是突擊團内部第一批炮兵，所以，僅從資曆尚講，兩人是平等的戰友。
“既然你不說話，那就是認同了。”大個子很會打蛇随棍上，笑道：“既然是兄弟，那麽，兄弟我的這點小要求，你要拒絕的話，可就不認我這個兄弟，更不認當初一起參加炮兵的那幫兄弟了。”
“你少給老子扣大帽子。”
聽到排長忍不住回了這麽一句，大個子卻笑得更爲開心了。
“既然你認我這兄弟，那就把這個功勞讓給我。”
“你……”排長氣得有些無語：都是些什麽歪理邪說，有你這麽胡攪蠻纏外加讓老子得罪所有人的嗎？
大個子平時哪有這麽能說會道，可現在不知道怎麽滴，如同被公孫豹附體了一般，不僅這麽能說，而且，還采取了戰術，說的排長都不知道怎麽回了。
“兄弟，你先别忙着反駁，你聽我說。”
“我們這一批炮兵當中，我的打炮技術是最差的。而你，确實我們當中打炮技術不說最好，但怎麽着也要排到前三的。這點，你認同吧？”
這話可沒有說錯，當初，突擊團的第一批炮兵，可都是二愣子的徒弟。而其中打炮技術最好的五人，被大家戲稱爲師兄。
二師兄在第二次青龍山保衛戰中，跟小鬼子炮兵進行炮戰的同時，又要炮擊小鬼子的裝甲車，爲此而壯烈犧牲。三師兄就是眼前這位。而剩下的三位師兄，此次都跟着三營去執行任務了。
所以，大個子這麽說，絕對是事實，而且能服衆，雖然有點拍馬屁讨好之意。
“嗯！你不出聲我就當你默認了，隻是照顧我的臉面才沒有說出口。那麽，現在咱們就看看這個戰術。”
“這個戰術中，對于留在這裏的人而言，僅僅是個火力吸引點，打炮技術是要有一點，但絕對不會太高。這點，簡直就是爲我專門設定的。而另一門小鋼炮作爲真正的殺招，需要咱們當中打炮技術最好的，而且多少還得帶點運氣。這點，又簡直是爲你專門準備的。要不然，怎麽當兵這麽久，你們最少都是班長，而你三師兄更是排長了，我卻是墊底的，到現在還隻是一個副班長……所以，三師兄，咱們還是各司其職的好。”
“反過來說，就算你留在這裏，而我去打炮的話，你覺得，我的打炮技術有你那麽好？以我那能耐，能在幾發炮彈之内就幹掉小鬼子？”
大個子說了這麽多，就是最後這段話引起了排長的深思：是啊！自己一直考慮的是把最危險的任務留給自己，卻忘記了這麽重要的一點，萬一另一門小鋼炮打不準，别的不說，自己豈不是白白犧牲，那可就太不值了。
而另外兩位，不僅被大個子突然這麽能說會道給震驚了，更重要的是，他們也在琢磨大個子最後這段話……一想到自己的炮兵技術連大個子都不如，心裏就難免有點失落。對于争取的這個任務的心思，也就淡了很多。
最終，小王站出來，給大家解了圍。
“排長，我覺得副班長說的對，咱們不僅要考慮到留下來的人，更要考慮到另一門小鋼炮的戰果。”
另一個炮兵沒說話，可是卻直勾勾地看着排長，顯然，他也認同了。
排長掃了眼他倆，又深深地看着大個子那期待的目光，歎了口氣，拍了下大個子的肩膀，道：“兄弟，我……哎~！算了，什麽都不說了。不過，你要記住一點：迅速的打完炮彈後，就不要再顧及這門小鋼炮了，要立即向前跑……”
然後指着前方，道：“在那兒，十三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個小坑，你躲在裏面，就不會有事了。”
“放心吧，我還不想這麽早就去見馬克思了。”
看到大個子笑的很輕松，排長也不揭穿他，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嗯！我知道你一向命大。”
随後，排長親自給留下的那門小鋼炮調制标尺，嘴裏也不停的叮囑大個子一定要按他說的做之類的話。
三分鍾過去了。
“小王，這把盒子炮是我從一個土匪頭子手裏繳獲的，是團戰當時親自獎勵給我的，陪着我一起經曆過長征，一起出生入死……”大個子輕柔的摸着盒子炮，一臉的不舍，可是，最終還是把槍往小王身上一拍，道：“現在送給你了，做個念想。”
在炮兵連，隻有班長和班長以上的指揮員才能配備盒子炮——大個子資曆在那裏擺着，算是個例外。
小王正要說話，可是，擡頭看到大個子那種寄希的眼神，他默默地接過槍，眼眶裏有了淚光。因爲他明白，這一分開，很可能就是生離死别了。
“好好幹！别給我和這把槍丢臉。”
“是！”小王立馬立正敬禮，可是，卻又覺得這麽說好像少了點什麽，當下補充道：“大個子你放心，槍在人在，槍亡人亡！絕對不給你和這把槍丢臉。”
留下那門小鋼炮和三枚小鋼炮，在大個子笑嘻嘻地注視下，三人離開。
五分鍾後，在大個子所在的地方左邊三十多米外，一處沙樹林邊，排長三人做好了準備。
“你們兩個，可以回去了。”
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剩下的也用不上小王兩人了。與其讓兩人在這裏陪着自己，有可能犧牲，還不如讓他倆回去，保住了生命，也保住了炮兵的種子。
“排長，你這是……”
“這是命令，必須執行。”
看着排長鐵着臉，目光中的堅定，小王和另一個炮兵對視一眼，默默地服從。
“等一下。”
兩人驚喜的轉過身來，以爲排長要收回命令，誰知，排長卻抽出盒子炮，遞過來，并笑道：“大個子的槍遞給了小王，我這把就給你，也當做一個念想，好好利用它。”
“是！”
看着兩人眼睛都有些紅，排長拍了拍他倆的肩膀，道：“珍重！”
“排長，保重。”
随後，在排長的注視下，兩人轉身時，淚珠終于滾滾而下。
直到他倆消失在黑暗林中，排長坐在小鋼炮身邊，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拿出火柴盒，正要劃燃火柴，卻猛地停了下來，然後，苦笑着把眼和火柴盒都放回口袋裏……對面小鬼子們肯定虎視眈眈般的用望遠鏡對着這邊不斷的搜索，自己要是點燃煙，很有可能會讓對面小鬼子們發現，從而暴露了自己的位子，那可就太不值得，也對不起大個子的付出了。
擡頭看着天上的星星，突然間，不知道怎麽的，排長想念母親了，自然也就想起了母親的點點滴滴……嘴角不由得彎曲了一些，笑了……
突然！
“咚！”
一聲悶響傳來，大個子開炮了。
排長一躍而起後，又緊接着邊拿出望遠鏡邊半跪在地上，通過望遠鏡，仔細的觀察着對面小鬼子炮兵陣地的大緻位置……這很有可能是大個子用生命換來的一次炮擊，要是不好好觀察，不給小鬼子來一記狠得，不僅對不起同志們的寄托，更是對不起大個子的付出。
“轟！”
對面火光一閃的同時，傳來了一聲爆炸，可也僅僅是這一聲，沒有下文，顯然，這一發炮彈不管是否擊中了小鬼子的炮兵陣地，但可以肯定的是，沒有擊中小鬼子炮兵陣地上的彈藥存放地。
不過，排長對此也沒抱什麽希望，而是一心數着數，等着大個子的下一枚炮彈……按照先前的約定，大個子打出第一發炮彈後，就必須盡快的将另外兩發炮彈也打出去，畢竟，大個子哪方面隻是吸引小鬼子火力，從而讓小鬼子的炮兵陣地直接暴露在排長的眼前，而真正的殺手锏就是排長手裏的小鋼炮炮彈。
“一！二！三……”
當排長在心裏數了五下，還沒有見到第二發炮彈的出現，頓時就急了，也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