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軍兩年來,經曆了數次大戰,作戰勇猛,居然沒受一點傷——有意思的是,正是因爲他沒受一點傷,讓别人以爲他怕死,所以,雖然立有戰功,但升遷速度卻慢的如蝸牛在爬。這不,一年前他是曹長,現在居然還是曹長。
當初他聽到宣傳,覺得戰勝中國很容易。後來當兵後,見自家武器确實比中國的好,就更是對‘三個月滅亡中國’的這種謬論自信滿滿。而自從入侵中國以來,在大戰上,又确實基本上都是勝利,因而,他對占領中國全境也是深信不疑。
可是,自從七七事變之後,開始全面侵華以來,他卻對這一信念漸漸地産生了疑惑:淞滬會戰,雖然日軍勝了,可是,卻直接讓‘三個月滅亡中國’的謬論成了大笑話,更是讓他感受到了中國軍隊雖然裝備差,訓練差,但有血性,敢于面對強敵,敢于赴死。
而随後的幾次大戰,雖然他們都取得了最終的勝利,但問題是,中國軍隊已經從最初的不适應,慢慢地向頑強抵抗方面轉變。尤其是在擅于計謀方面,中國軍隊開始展現出悠久曆史所沉澱出來的智謀。比如說平型關戰役,就是最好的證明。
當然,雖然‘三個月滅亡中國’的幻想破滅了,可是,小泉次郎對于戰勝中國軍隊依然信心十足。
然而,他怎麽也想不到,當他和戰友們帶着無比自信的信心,甚至相互之間還開玩笑,諷刺當地駐守部隊的懦弱,被一群沒搶沒炮沒訓練,吃不飽穿不暖的烏合之衆給趕殺的毫無還手之力——在他們眼中,所謂駐守部隊,都是二線部隊,深知連二線部隊都算不上,絕對比不過他們這些主力,更何況他們全是經曆過數次大戰而存活下來的老兵。
所以,在出發的時候,長官說他們現在就是來讓這群土八路見識見識真正的皇軍之威,仿佛隻要走過去,那些土八路就會做鳥獸散,勝利唾手可得。對此,他和他的戰友都是深信不疑。
可是,當雙方交上火,這群根本就不被他們看上眼的所謂的土八路,卻給他們硬生生地上了堂教育課,或者說,直接用現實給他們一記響亮的耳光。給他們造成了如此大的打擊:對方不僅訓練有素,而且戰鬥力之強悍,并不比他們所了解到的任何軍隊差。
雖然這群人穿的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武器也确實不如他們,但打起仗來各個都不要命,沖殺之激烈如同赴死,赴死之壯烈可謂慷慨。
而且,對方的指揮官無論是正面作戰,還是側翼的部署,又或者是防禦陣法,還是臨陣變陣等等方面,都表現出來超高的指揮能力,加上士兵的悍不畏死,硬生生地打退了他們六次進攻。
打到現在,别說小泉次郎,就是他身邊的戰友們,都對于此戰勝負的信心有些動搖了。最少,他們都明白,遇到了一支雖然裝備差,但别的方面并不比他們差的‘硬骨頭’。對此,他們知道,這一仗還有的打,而且必須要分出個勝負,以證明自己比對方更強。
而小泉次郎現在開始有點爲大家擔憂了,别的不說,光是士氣一項,看看手下那些存活的士兵,各個都是老兵,此時卻眉頭緊鎖,眼神低沉,再無往日的意氣風發,就知道大家的士氣如何了。
這樣下去,恐怕形勢會漸漸轉爲不利……隻是,日軍軍紀等級森嚴,上下級制度尤其嚴厲,沒有長官的命令,他們絕對不敢擅自撤退。再加上長期以來的勝利,把他們培養出來的狂妄自大,讓他們不甘于就此承認失敗。還有他們雖然武器彈藥消耗了大半,但主力受損沒有過半,依舊能戰。所以,他們還在咬牙堅持着。
而現在,他們各個都筋疲力盡,肚子空空,都想着吃飽喝足後,再跟突擊團決戰,一定要得到勝利,把眼看着就要失去的榮譽找回來,否則,戰敗的恥辱就會讓他們擡不起頭來。
但是,小泉次郎卻更爲擔憂了。
因爲他從對方指揮官的指揮能力上就隐約感覺到,對方肯定發現他們此時士氣低落,體力底下,是絕對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把體力補回來的。
不過,好在山口直井大作的敏銳洞察力和指揮能力也十分厲害,發現了這些,并作出相應的部署,最少,輪流吃飯休息,就讓大家能放心不少。
希望對面那些值得尊敬的對手,不會趁此良機,來個大反攻吧……小泉次郎正排隊打飯,低着頭,眼神有些茫然,腦子裏卻想了很多。
“小泉君……小泉君……”
聽到前面有人叫自己,小泉次郎“啊!”地一聲,擡頭看去。原來,已經輪到他打飯了,可他卻站在一米多外發愣。
小泉次郎趕緊上前,邊低頭彎腰的道歉,邊把飯盒遞上去……
突然!
“嗖!嗖!嗖……”
所有正在打飯或者在其周圍的小鬼子,第一反應全都是茫然的擡頭看去,眼中皆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小泉次郎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直接大吼一聲“炮襲!”,順勢就往左邊卧倒,雙手抱頭,牙關緊咬,等待着炮彈的落下,準備感受炮彈的威力,心直接往下沉,可不好的預感卻越來越強烈。
他的預感沒讓他失望!
“轟!轟!轟!”
眨眼間,他就聽到了爆炸聲,感受到了地面的顫抖,耳中傳來了戰友的慘叫和慘呼……可是,此時此刻的小泉次郎,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戰無不勝的信念,再也沒有了對戰争的狂熱。甚至,此時的他根本就沒有想别的,腦袋空空一片,唯一的想法就是——活下去!
他下意識的把雙手緊緊抱住頭,手臂捂住耳朵,身體縮卷成了一團,還隐隐在發抖,盡量避免被流彈片擦傷。不敢去看身邊戰友的下場,不敢去聽那刺耳的慘叫,不敢去想象在這麽近的爆炸之下,戰友們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唯一能做的,就隻有咬緊牙關,忍受下去,等待着炮襲的結束。
他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隻是覺得自己身處世界末日一般,天崩地裂!
突然!
他感到一個東西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左臂上。
他以爲是炮彈,吓的大叫一聲,左手本能的揮手把那東西揮開,卻突然感覺到重量不對。
疑惑之下,他本能的睜眼看去,卻發現,那是一條齊根被彈片快速切斷的大腿。
再順着慘叫聲看去,卻見剛剛要給自己打飯的那個廚子,右大腿沒了,鮮血一股股地飚出來,十分血性。而那個廚子,則抱着傷口,滿地打滾,異常尖銳的慘叫聲就沒有斷過……小泉次郎很想過去幫忙,卻發現自己全身無力,連動一下手指頭都動不了。最終,他隻能帶着愧疚和恐懼的壓身,眼睜睜地注視着這個廚子死去。
不忍目睹廚子的死亡,也是爲自己的恐懼做掩飾,他把目光放遠點,再看看不遠處,卻駭然發現,此時的戰友們要麽如無頭蒼蠅一般亂串,有的人在搶救傷員,有的人跟他一樣抱頭趴地躲避炮彈,甚至,有的人拿着槍卻不知道往哪打。
而地上卻到處都是慘叫,到處都是傷亡,到處都是血肉……他感覺,放眼望去,整個世界全都是一片血紅色,詭異而豔冷。
“轟!轟!轟……”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習慣了,此時,小泉次郎覺得無論是精力還是體力,都在快速回到身體上。
而他聽着炮彈爆炸聲,感受着炮彈的威力,以及地面的震動。卻突然莫名其妙的發現:這此,敵人的炮彈和先前的不一樣了,最少,他覺得,敵人的炮彈不是從一個方向打來的,而且爆炸的地點也不一樣。更重要的是,他感覺到,其中有一次爆炸聲,跟炮彈的爆炸聲大不一樣,顯得異常突出。
也不知道是不是對自己這種躲避的行爲感到了巨大的恥辱,還是因爲精神力和體力都回來了,他刷地一下爬起來,還順手把背在背後的槍給拿到了手中。
然後,他第一時間就看看周圍,這才發現,先前的臨時飯堂早就被炸沒了,到處都灑落着飯菜,還有不少屍體和傷員,但更多的卻是一片血紅。而在這片血紅中,米粒的白點有的被染紅,有的則還是白色,看起來很是妖豔般的刺眼,卻讓他想吐。
甚至,他還敏銳的發現不遠處有一個炮彈的落點,被炸出一個大坑,黑黑地坑壁,在這片血紅中,極爲刺眼。
“轟!”
又是一聲不同于炮彈的爆炸聲,引得小泉次郎下意識的順着聲音來源處看去。
這才驚駭的發現,原來,那異常的爆炸聲不是别的,而是大汽車被炮彈擊中後産生了更爲巨大的爆炸,就連爆炸所産生的火光和濃煙都比别處要濃烈得多。
而最吸引小泉次郎目光的是,伴随着汽車的爆炸,上面正在開槍的人,直接被炸上了半空,雖然都是直接死亡,可屍體卻被炸的四分五裂……
小泉次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惡心感,沒壓下反胃,蹲在地上嘔吐起來……
也就在嘔吐中,他首次覺得:戰争是那麽的殘酷,那麽的無情,不該追逐,而應該避免!
可就在這時,他耳中傳來了“沖啊!”、“殺啊!”的聲音,雖然他不會中文,但這幾個簡單的詞語,他卻從中國軍隊中聽到過無數次,明白它的意思,更知道它的意義!
突擊團,發起了總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