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片片，如大地上的秃子，異常顯眼；坑坑窪窪地彈坑，表明了這裏曾經遭受過戰火的洗禮；敵我雙方倒下的屍體，并不是越往戰壕越集中，而是散落的到處都是，這是雙方反複沖殺留下的證據，表明了當時戰鬥的激烈性和殘酷性……
死一般寂靜中，突然！
一處蓬松的泥土突然向上微微動了動，緊接着，又明顯的往上動了一下。最終，一顆腦袋從泥土中陡然冒出。
張衛國大口大口的喘着氣，眼睛卻第一時間四下亂看，可看到的隻有屍體，沒有活人。這讓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戰鬥打完了？
可想想，又不對勁。真要打完了，不管是哪一方勝利，都應該來收屍體了，可看看周圍的屍體都還沒動，顯然，戰争還在繼續。隻是爲何現在沒一點槍炮聲了？大概是雙方攻防戰又一次結束了，現在處于短暫的休息準備期間，所以才會如此安靜，也無人來收屍。
那麽，自己可得快點回部隊，要不然，讓小鬼子打到在這裏，自己一個人，可就麻煩了。
想到這，張衛國搖了搖腦袋上的泥土，用力撐了下身體，右腿剛要縮回，卻感覺到一絲不對勁：右腿居然使不上勁來，而且沒一點知覺，仿佛不存在似的，難道右腿被炸沒了？
吓了一跳的張衛國趕緊低頭看，這才發現，右腿沒事，隻是被幾塊石頭壓着，一時擡不起來。大概是被壓久了，所以，一時有點麻木，使不上勁。
再看看左腿，嗯！完好無損。
一個翻身坐起來，發現腰部有點疼，右手往後一摸，再看看手掌，一片血。
又仔細摸摸，沒發現彈片之類的，倒是有個小口子，估計是被彈片稍稍插了一下……這不摸還好，一摸，剛剛還沒啥感覺，現在卻首先感覺到腰部的小口子疼了起來，右腿也疼了起來，渾身都疼。
張衛國龇牙咧嘴的猛吸了兩口涼氣，也顧不上别的，開始找槍。
還好，三八大蓋也随着自己埋在泥土裏，隻是槍帶捆在了左手上，被自己一拉，槍就到手了。
拉了下槍栓，看了眼裏面，不錯，還有子彈。
既然有了槍，張衛國心裏就感覺到有底氣了。
想撐起來去看看周圍的情況，結果，剛一用力，後腰和右腿都特别疼，讓他不得不放棄。
大口大口的喘了幾口氣，感覺稍稍好了些，又想喝點水，結果，挂在腰間的水壺還在，隻是，水壺的底部被卻被整齊的削掉，讓張衛國又氣又慶幸：這水壺被削掉的底部，再結合自己後腰上的那道小口子，可以想象得出：當時，要沒有這水壺幫自己抵擋了這麽一下，恐怕自己後腰上的傷口，就不是那麽一點小口子，自己也絕對活不成了。
把水壺一丢，摸了下口袋，卻發現隻有五發子彈。張衛國眉頭稍稍一皺，又順手摸了下腰間，發現手榴彈沒了。
不行，必須找到子彈和手榴彈。
休息了一下，感覺傷口不那麽疼了，身上也有些力氣了。
張衛國左右看了眼，發現右邊六、七米外有個趴着的戰士遺體上，有三顆手榴彈。
張衛國大喜，向外看了眼，再向後看了眼，都沒發現敵人。他這才放心的爬過去。
“兄弟，你先走一步，老哥我還得借你這幾顆手榴彈給你報仇了。”
邊說邊把對方腰間的三顆手榴彈收集起來。
然後又開始邊摸對方的彈帶邊說：“兄弟，你這子彈也借我用用，我去給你把本找回來。”
卻驚訝的發現，對方居然有十七顆子彈。
要知道，突擊團雖然這段時間猛從小鬼子那裏繳獲了不少武器彈藥，因而，發給戰士們的子彈和手榴彈也都比較充足：新兵每人十發子彈，老兵二十發……
可是，這家夥居然有十七顆子彈，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唯一的解釋就是，他身上的子彈也是從别的犧牲的戰友那裏摸來的——打仗之前，班長都會要求大家把槍裏放足了子彈，就這麽一下，就算對方是老兵，有二十顆子彈，也不可能隻放進去三顆，那是跟自己的小命和上級的命令開玩笑了。
能在戰場上這麽幹，就說明了一點：對方絕對是個勇士。因爲他很可能把自己身上的子彈打光了，才會去摸那些已經用不上的人的子彈。
這反而引起了張衛國的好奇心。
把對方翻轉過來一看，張衛國心裏就是咯噔一下，涼了半截，然後就是悲憤：這個犧牲的戰士，張衛國不僅認識，還是老熟人和老對手。
這名烈士叫彭衛國，跟張衛國是一個連的，一排二班的班長。因爲兩人的字都叫衛國，所以，兩人就這麽認識并熟絡起來。
彭衛國爲人豪爽，對誰都一片赤誠，尤其是他的酒量，全連第一啊！
萬萬沒想到，他就這麽犧牲在這裏了。雖然不知道他們班爲什麽會出現在自己這片防禦地段，但是，看着他額頭中心那可血糊糊地彈孔，張衛國心頭很是悲憤：多好的同志，就這麽沒了，這些該死的小鬼子，老子饒不了你們。
輕輕放下遺體，張衛國輕聲說了句：“老彭，等着，這仇，老子一定要給你報。”
随即，張衛國又爬向兩米外另一具屍體……就這樣，張衛國僅僅爬了不到二十米，就從十一具敵我雙方共同留下的遺體中，找到了三個裝着水的水壺，十二顆手榴彈（另外還有七顆小鬼子的手雷，隻是張衛國不會用這東西，也用不習慣，隻能放棄掉），三十九發子彈，加上自己的，足夠了。
讓他驚喜的是，他居然從一個小鬼子的屍體那兒，找到一個急救包。
爬了這麽久，張衛國覺得後腰和右腿都有些痛，正好用從小鬼子身上找到的急救包被自己包紮一下。
靠着牆，把槍放在右邊，把手榴彈放在手邊，脫掉外衣，先用水試着清洗了一下後腰上的傷口，用急救包包紮了一下。再看看自己的右腿，感覺隻是被壓的有點紅腫，他搓了搓右小腿，再用水淋一下，一股涼意從右小腿一直涼到了心裏，舒服極了。
弄好一切後，再掏出煙盒，還好，裏面還有兩根。
跳出一盒已經被壓的變形的火柴盒，打開，裏面還剩下七、八根火柴。
右手拿着火柴，左手拿着火柴盒，正要劃燃，卻突然發現，一滴水把火柴頭給打濕了。
張衛國有些疑惑的擡頭看了看天空，沒發現要下雨啊。
再低頭的時候，他才猛然驚醒：這滴水珠，不是老天爺要下雨，而是他自己的眼淚。
摸了下眼睛，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自己已經淚流滿面了……難怪剛才老子怎麽覺得這視線時不時的模糊一下，感情，老子這是哭了。媽的，老子有多少年沒哭過了？今兒爲什麽會哭了？
既然想不通，也不願意去想，那就不想了。還好，周圍沒有活着的，要不然，要讓同志們看到老子居然流眼淚了，還不得笑話死老子。
趕緊用沾滿了泥土的衣袖擦了擦後，顧不上臉上殘留的淚水和泥土的混合物，像是要躲避什麽和證明什麽似的。把火柴離的稍稍遠點，劃燃，點煙，吸了口煙，舒坦極了。
不知怎麽地，這時候，他居然不急着往第三道防線上跑，反而就想這麽靠躺着，舒坦。
腦子裏不由自主的浮現出當時的情景：小鬼子的炮彈不斷的炮擊着陣地，三輛裝甲車沖上來，後面跟着烏泱泱一群小鬼子……同志們一邊要盡量躲避炮彈，一邊要把小鬼子打下去，打的很苦，心裏的壓力也大極了，卻沒有一個人後退，全都咬牙硬挺着，拼命的支撐着，隻爲了心中的那股信念：把小鬼子殺光！
可是，子彈打在裝甲車上，根本就沒用……張衛國甚至都做好了抱着炸藥包去炸裝甲車，與其同歸于盡的思想準備。
對了，炸藥包了？想到這兒，張衛國左右看了看，沒發現一個，無奈，隻得放棄。
還好，團部對此也有準備，眼看着裝甲車都沖到一半距離的時候，咱們自己的炮兵來支援了。
幾炮下去，第一輛裝甲車爆炸了，連帶着炸死了好多小鬼子，第二輛……對了，小鬼子的第二輛裝甲車如何了？
張衛國拍了下腦袋，卻怎麽都想不起來。
想了許久後，才陡然想起：自己當時激動的叫好，不曾想，小鬼子的一發小鋼炮炮彈就在自己身邊不遠處爆炸。自己隻覺得腦袋嗡地一響，然後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休息了一會兒後，覺得身體舒服多了，張衛國這才想着回部隊，繼續跟同志們一起打鬼子。
撐起來一點，往第三道防線看去。還好，從第三道防線前後沒有炮彈坑和屍體，就能判斷出，第三道防線上顯然沒怎麽受到攻擊。隻是，爲何上面不見一個人，連個人影晃動的都沒有出現了？
就在要收回目光的一瞬間，張衛國才愕然發現，第二道防線上到處都是屍體，而且，從服裝上判斷，絕大多數都是二鬼子。與第一道防線上的屍體不同的是，第二道防線上的屍體，大多數都是支離破碎，血肉模糊一片。
看到這，張衛國笑了起來：看你們這幫甯願給小鬼子當狗，也不願意堂堂正正做人的漢奸賣國賊們，這就是你們應有的下場，活該死無全屍……
“嗖！嗖！嗖……”
“轟！轟！轟……”
突然，他聽到了炮彈劃破半空聲，緊接着就見巨大的爆炸出現在第三道防線上。
這是小鬼子又要發起一次進攻了。
張衛國趕緊轉身，稍稍露頭，往山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