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對方是不想給他們在生活上增添麻煩,還是餓的有些迫不及待了,他們居然早早地就做好了這一餐:雖然全是野菜,但确實做了很多。
張青山來到那口大鍋前,看了一眼,下意識的就要拿起勺子去翻看鍋子裏是否有青稞,可剛伸手就硬生生地止住并縮回手,轉而看了眼身旁的劉兵。
張青山原本是想給劉兵留點面子的,因爲他覺得,像劉兵這樣一個驕傲的人,當面看到對方的窘迫,無異于掃對方的面子。可他萬萬沒想到,劉兵不僅沒有一點窘迫之意,反而微笑的說:“沒辦法,幾天前就斷糧了……我聽彭鵬同志說過,你們那還有糧食,可我想着,能節約一點是一點,所以,早早地就讓同志們把野菜煮好,想着你們到了以後,雖然夥食比不上你們的,但好歹能直接吃口熱乎的。”
一聽這話,張青山詫異的看了眼劉兵,首次覺得,劉兵這人驕傲是驕傲,但做人還算坦蕩。仔細想想,這大概是他覺得自己盡力了,所以才會如此坦誠。
張青山點點頭,掏出煙,遞給劉兵一根。
劉兵吸了口煙,對周圍看了看,眼神終于流露出幾分焦慮,語氣終于不那麽驕傲,而是帶着幾分憂傷,淡淡地說:“老張,我跟你說句實話:其實,我主要是想着,我們這樣的完好之人吃什麽都無所謂,可傷員們确實太急需糧食來補充營養了。要不然,再這麽拖下去的話,遲早會出大問題的。到了那個時候,我……我作爲他們的領導,就太失職了,就是死也沒臉見他們。”
張青山微笑着點點頭,拍了下他的肩膀,道:“現在大家都困難,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是我們暫時無法解決的,你也沒必要這麽自責……再說,大家都是革命同志,理應相互幫助,現在大家在這麽大的地方碰到一起,那就是老天爺注定了的,今後,咱們一起面對任何艱難險阻就是了……好了,多餘的話我也就不多說了。”
說着,張青山轉身對跟在身後不遠處的向濤叫道:“向濤,你去傳令,今天就在這裏宿營。再跟周平說一聲,立即生火做飯,按先前規定好的,傷病員的飯菜必須要做好。尤其是李雪山同志的飯菜,一定要保證最好,他這兩天就要動手術了,營養方面必須要給與充足的保證……别的同志們雖然沒辦法,但好歹給這口大鍋子裏加點豬油,也讓大家都吃到一點油星味,補補身體……還有,請彭鵬同志和新加入的同志們商量一下,統計一下具體的人數和傷員,一定都要照顧好。”
吩咐好這些後,張青山看到劉兵做了個請的手勢,知道他的意思是叫自己到一邊,找個清靜的地方,跟自己說說話——其實也沒什麽事,隻是增加雙方實際領導人彼此間的情義而已。
張青山笑着點點頭,眼角卻無意中看到一點不正常的情況,下意識的扭頭看去,心頭頓時一涼:來的時候,遠遠看去,隻注意到這幫人面黃肌瘦、蓬頭垢面,跟叫花子差不多,随後就被喜悅沖昏了頭,最後又急于知道他們的夥食情況,卻一直沒有注意到,這幫人比想象中的還要慘!
看看這些坐着的,各個面黃肌瘦、瘦如骨架,而且,凡是坐着的,基本上身上都有血迹,可謂各個帶傷,稍稍一數,有十多位。雖然他們各個努力睜大眼睛,想表現出精神抖擻的樣子,可那份長期饑餓造成的營養不良和傷勢夾雜在一起,讓他們怎麽看怎麽像一群比叫花子都不如的人。也隻有他們手中的槍能證明他們是軍人,隻有他們軍帽上的那可五角紅星能證明他們是紅軍,隻有他們看過來的那種尊重的眼神,表明他們是一支有紀律有組織的部隊……當然,張青山不知道,這就是劉兵驕傲之下愛面子的一面:先前那些迎接他們的都是完好之人,而這十幾個傷員,不管劉兵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他們現在都躺着或者坐在火堆旁伺候着鍋子。要不是張青山非得來看看,可能還看不到這樣的場面,最少暫時看不到。
見到張青山皺眉頭,劉兵面色終于有了幾分尴尬,不過,他的驕傲決定了他不會讓張青山先開口,但也不會拒絕承認這樣的場面。所以,他拉了下張青山的衣袖,小聲道:“老張,我們到那邊去說會兒話。”
張青山眉頭緊皺的瞪了他一眼,瞪的劉兵有些臉紅的低下頭,張青山最終還是忍了下來,點點頭,轉身從身上掏出大半包煙,一個傷員一個傷員地敬上一根煙,并拿着一根燒着的木柴,幫他們點燃……張青山覺得,自己必須這麽做,因爲這些戰士都是可敬的勇士。說的直白點,此時的他,首次對劉兵的這種做法有些反感:不就是怕我們看到你們脆弱的一面嗎?居然把傷員放在最後,這是什麽狗屁道理?别人不知道,難道我們這些親自參加過來的同志還不知道:咱們紅軍爬雪山過草地以來,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有了多少傷員?你這家夥居然會覺得讓别人看到這些傷員而感到丢臉?或者是怕我們不肯跟你們合并一起?居然想動歪腦筋,有這必要嗎?你也太小看我張青山了。要是我張青山真有這個想法,我他媽的帶着周平和周寶玉,我們三個人繞道而行,避開你們所有人,哪怕走上三五個月,也能一路上跟遊山玩水似的勝利走出這片草地,還用得着主動送上門來收留掉隊的同志,送上門來吃苦?老子不就是想着,大家都是革命同志,理應患難與共,而不是安于享受。要真是你想的那樣的話,那還鬧個屁的革命,還不如回家種田得了……看來,這個劉兵驕傲的有些過頭,變成高傲了,爲此,居然有這方面的歪腦筋,看來,就算他個人思想沒問題,但個人品質還是有些問題。難道他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會讓這些傷員産生負面情緒,從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和犧牲嗎?那麽,以小見大,今後,誰肯跟你打仗?誰跟你打仗的時候,不想想萬一受傷了,豈不是會被你無情的抛棄?那樣一來,軍隊的基石還不得亂套了……
如果換個人來的話,也許忍得住,可張青山就是這火爆脾氣——雖然現在改了很多。要換在以前,他說不定立馬就翻臉鬧騰起來了,可現在,他居然壓制住了心頭的怒火。
給諸位傷員每人敬了根煙後,他扭頭盯了眼劉兵,見劉兵低着頭抽煙,張青山站起來轉身大叫了一聲:“周寶玉,過來!”
周寶玉正拿着一個勺子,從周平抱着的那個裝豬油的罐子裏舀了一瓢豬油,聽見張青山的喊話,語氣中帶着幾分火氣,周寶玉自然知道,此時的張青山肯定是怒火中燒,哪敢耽誤,應了聲“來了”,把那一瓢豬油連勺子一起往大鍋子裏一放,快速向張青山跑去,惹得後面的周平很不滿意的看了眼張青山,撇了下嘴,卻沒說什麽。但他這一眼恰好被張青山看的個仔細,很清晰的感覺到周平這一眼的意思:雙方第一次接觸,你注意點影響,尤其是團結性,好歹收斂點性子,别讓人說你翹尾巴,以爲帶着點物資就了不起,就可以高人一等的批評别人。
好在張青山到底不是當初的愣頭青了,原本就克制住了心裏的惱怒,再感受到周平這一眼的意思,加上周圍同志們詫異的看過來的目光,張青山内心的火氣又小了一些。
等周寶玉趕到身邊時,他的語氣居然十分平靜了。
“給我包煙,然後,你去把秦芳找來,給這些傷病員們看看,一定要盡力照顧好這些同志們……”說到這兒,張青山看了眼周圍的傷病員們,歎了口氣,小聲道:“不能讓同志們流血又流淚。”
“是!”
周寶玉可不敢說别的,趕緊把煙遞過去,答了一聲後轉身就跑了。
張青山這才走到劉兵身邊,語氣依然平靜:“老劉,走,找個沒人的地方聊聊。”
劉兵微微點了下頭,跟着張青山走。
這天地廣闊無垠,最容易找到沒人的地方。
很快,兩人就在離戰士們二十多米的地方,找到一片水草茂盛的地方,席地而坐。
張青山掏出煙和打火機,往兩人中間一放,就開始主動講起了他這一路上的經曆。雖然是簡單粗略的講了一遍,可還是讓劉兵聽的目瞪口呆,看張青山的眼光就跟看神仙似的,萬分佩服之餘,也佩服張青山的運氣是如此之好——确實,像張青山這樣的運氣者,整個紅軍裏面恐怕也沒有幾個。
說完,張青山也不管劉兵的反映,把煙蒂一扔,抓起煙盒和打火機,掏出根煙,點燃後,深吸一口,看着劉兵,換換地問到:“老劉,該你講講過程了。”
劉兵這才回過神來,拿起煙盒,點燃一根後,徐徐道來。
不過,這家夥确實機靈,鑒于剛才張青山的反映,他自然知道該重點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