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着煙,來到張青山身邊,看着星空滿月,周平覺得心如止水,可一想到糧食問題,他眉頭又皺起來了,忍不住提醒張青山。
張青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隻覺得全身舒服,腦子裏空蕩蕩一片,這大概就是空靈的狀态,可聽到周平的話,他直接被瞬間拉回到殘酷的現實。
扭頭看了眼站在身邊的周平,眉頭微微一皺,點點頭後,抽了口煙,又擡頭看想美輪美奂的銀河月星,卻再也找不回剛才那種空靈的美好狀态,腦子裏總是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兩個讓人倍感無奈的字——糧食!
明知此時張青山一定在絞盡腦汁的想辦法,可周平很很焦慮,又怕張青山不夠重視這個問題,隻得再次開口提醒:“咱們從大前天跟吳邵紅三位同志會合後,這兩三天來一直沒碰到新戰友,證明了當初我們走的路線跟大部隊是有所偏頗的,但是,經過今天早上的轉向,咱們立即就接連碰到了兩波人,最有利的證明了咱們現在的路線的正确性。可問題是……”
說到這兒,周平停頓了一下,眉頭深深皺起,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努力的平複内心的激動與焦慮後,在煙霧緩緩吐出中,繼續說:“在你釣魚的時候,我粗略的問過一些羅定坤同志的一些情況……”
大概是見張青山還是擡頭看着星空,對于自己這話沒有任何一丁點反映,他奇怪的看了張青山一眼,見其還是沒有任何反映,他微微有些驚奇于張青山的鎮定,繼續說:“他說他是第二天下午開始掉隊,實在是沒力氣走了,最後跟另兩位同班的戰士就坐在這兒休息,沒想到,第二天一早醒來,那兩位同志已經無聲無息的犧牲了。他也确實走不動了,看到這種情況,覺得就算是追上主力部隊,也隻會給大家添麻煩,一咬牙,幹脆放棄了,躺在這兒等死。”
話雖簡單,可所表達出來的意思卻讓人無比擔憂。張青山終于扭頭看向周平,神色有些動容的問道:“主力部隊的情況這麽嚴重?”
“嗯!”周平點點頭,低頭抽了口煙後,又擡頭看向張青山,目光一對視,都從彼此的眼神裏發現了焦慮與擔心。周平補充道:“我估計,情況可能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嚴重。他說,他掉隊的時候,大部隊基本上都斷糧了大家幾乎完全靠野菜充饑,有的同志,餓的實在受不了,就吃自己的牛皮帶、牛皮套之類的。唉~!”
張青山擡頭看天,久久不語。隻是,周平卻敏銳的發現,張青山每次抽一口煙,煙頭都在微微顫抖,可見,張青山的情緒并不是穩定,隻是他克制的好一些而已。
幾分鍾後,張青山把手裏的煙蒂仍在地上,用腳狠狠地碾了碾,吐出的煙霧在清月的照耀下,顯得很是輕靈。長歎一聲,輕聲問道:“老周,根據你的判斷,你覺得,我們離主力部隊還差多遠?”
“根據定坤同志的描述,他掉隊後,和幾位同志一起結伴追趕主力部隊……我估計,應該是三到四天的路程。根據定坤同志自己的判斷,主力部隊因爲沒吃的,光靠野菜,體力消耗很大。他估計主力部隊這三四天的平均日行程應該在二十五到三十裏之間。而且,雖然依然是白天走,晚上宿營,可晚上宿營的時間越來越長……”
宿營的時間越來越長,那就是說,大家的體力消耗越來越大,而營養卻長期跟不上,才會讓一個人不願意起來,而是用睡覺來彌補白天所消耗的體力。
張青山的眉頭不知不覺間皺了起來,看向周平,張了下嘴,卻沒出聲……他們幾人雖然算得上是輕裝上陣,速度自然要比主力部隊快一些,可問題是,他們一開始就跟主力部隊走偏了點,現在,想側面追趕,這路程又得多出點。
周平還以爲他要問向雪琴的事,趕緊解釋道:“定坤同志不認識弟妹,所以,不知道弟妹的具體情況……不過,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放心就是了。”
張青山卻哭笑不得的說:“我知道,不過,我剛才想問的是首長們的情況?”
一聽這話,周平的眉頭也皺了起來,語氣有些低沉的說:“咱們是革命的隊伍,首長們向來極力反對搞特殊化,一向官兵平等,跟大家同吃同住……”
說到這兒,周平停頓了一下,眉頭皺的更深了,卻擡頭看天,音量都小了很多:“定坤同志說了件他親眼見到的事。”
這鐵定是有大事,而且是不好的事情,否則,一向最沉穩的周平不會是這種神色。
“嗯!說說。”
“有天傍晚,肖克将軍剛好到定坤同志所在的團來視察,看到同志們吃的全是野菜,一點糧食都沒有,肖克将軍當時就要殺了自己的戰馬給大家吃。當時,同志們都極力制止,好多戰士都跪下哀求。可肖克将軍卻先給戰士們道歉,說是他這個帶頭人沒帶好大家,對不起大家的信任。然後又說……其實定坤同志當時離得遠了點,也聽不清肖克将軍具體說了些什麽,他隻記得肖克将軍說過:同志們要是都犧牲了,他這個光杆司令活着也沒意思……然後,就把自己的戰馬殺了,把馬肉分給大家吃。”
說完,周平特地補充道:“當時,好多戰士都哭了,嚎啕大哭。肖克将軍當時眼睛都紅了,聽說回去後就躲在一邊流淚。”
戰馬!對于戰士來說,是何等的珍惜與珍貴。可以想象,如不過是到了萬不得已之時,誰舍得殺掉自己的戰馬?也能想象,肖克将軍當時的心情是何等的悲憤。
張青山沉默了一小會兒後,淡淡地問道:“主力部隊還有多少人?”
周平搖搖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根本就不知道怎麽回答?掉隊、偏離等等因素的結合之下,恐怕,沒有人能說出一個具體的數字。
張青山也醒悟過來剛才這話問的有多笨。想了想,問道:“主力部隊在哪個方向?”
“他不知道。”
“不知道?”
“嗯!他餓的都暈過去了,現在,他根本就分不清方向。”
“那我們就隻能按照我們的原計劃,在往西北方向偏離的同時,邊走邊摸索。”
“嗯!希望能盡快碰到新的戰友,那樣,或許還能得到主力部隊更具體的情況。”
張青山點點頭,回頭看了眼後,對周平說:“回去烤烤火,他們好像都吃完了。”
“等一下,還有個事得跟你商量。”
“什麽事?”
“糧食問題啊!”
張青山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周平無奈,隻得把先前的話重複一遍後,問道:“糧食消耗已經過半,我估算了一下,再加進來幾個人……嗯!算十個人的話,估摸着還是能保證餐餐都能吃點青稞,可要是人再多點的話,那就有點麻煩了。”
“老周,我知道你考慮的是什麽。你是想說,如果咱們再繼續這麽跟着去追趕主力部隊的話,會收留更多的掉隊的同志,然後,我們的糧食就不夠吃了,對吧?”
“嗯!不過,先申明,我同意繼續收留,畢竟都是自己同志,可我們想要收留更多的掉隊的同志的話,就必須從現在起,節衣縮食,争取節約每一口飯,留給将來那些更需要的同志。”
“我同意……”張青山微微沉吟了一下,道:“這樣吧,從現在起,我們按正常的速度前進,也按正常的作息時間來休息,這樣的話,我每次還能多點時間,盡量釣點魚,以便用魚肉來代替糧食,就能更加節約下每一顆糧食。”
魚肉,自然是香的,而且,就算配上大量的野菜,也比青稞粉加上大量的野菜來的好吃。張青山的意思就是想用魚肉換糧食,以便于把節約出來的糧食留給将來收容到的同志。畢竟可以想象,碰見那些掉隊的戰士時,那些戰士比人是饑寒交迫,最缺的就是糧食。說的更直白點,他們現在節約下一口糧食,到時候說不定就能救一條同志的生命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情況下,隻能自己勒緊褲腰帶。
“好,就這樣。不過,那些傷病員,就必須得特殊化一點。”
“這是自然。”張青山點點頭:“我都能想象,接下來這一路,像定坤同志這樣的,不是因爲傷病,隻是因爲饑餓而掉隊或倒下的同志,絕對不會少。現在,我們正好在定坤同志身上試試看,到時候該如何搭救有這種情況的同志。”
“那我就從明天早飯開始,你我可就要受點苦,節約一點了。”
“呵呵,一切都是爲了革命,爲了自己同志,爲了走出去,這點苦算什麽,以前可比這更苦……老周,你還不是一樣?”
兩人相視之下,同時笑了起來,笑容裏包含了苦澀與奮鬥,也有豪邁。
“關鍵是,寶玉和小芳他倆,你打算怎麽安排?是按我倆的夥食标準來辦,還是按傷病員的标準辦?”
這确實是個問題:他倆雖然沒傷沒病,可問題是,他倆現在正是長身體的大好時候,容易餓。他倆本來就因爲身體長期營養不良而長的不怎麽高大,此時要是按張青山和周平的标準對待,會極大的影響他倆将來的身體;可要是按傷病員的夥食标準,那就要看他倆的思想覺悟,願不願意了。
“這樣,我去跟他倆談談,讓他倆自己選。”
“嗯,不過,老張,這種事,咱們可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千萬不要讓傷病員們察覺到我們在給他們搞特殊照顧,從而在舍不得的情況下不好好養傷……”說到這兒,周平歎了口氣,道:“咱們每一位紅軍戰士,都是好同志啊!”
張青山默默地點點頭,與有榮焉的看着不遠處正在說笑的幾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