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張青山還不明白周平特意過來給他看一片帽檐做什麽,可當他看到周平的左手指向自己的帽檐上那顆五角紅星,頓時就是一驚,趕緊看向身邊這具屍骨,果不其然,帽檐上沒有五角紅星。再看看别的,同樣如此。
也就是說,在這一刻,張青山十分确定:這四位紅軍戰士是相約到此集體自殺的,而不是有人冒充或者故意把這四人丢在這裏,因爲,沒經曆過長征的人,是無法體會到長征途中的艱難險阻,更無法體會到那些爲了不連累戰友而自我犧牲的人,在做出犧牲時那種自我絕望中帶着對紅軍未來希望的這種看似矛盾,卻又十分合理的想法。
“寶玉,吐完了嗎?吐完了就漱漱口,趕緊過來,幫忙挖坑,把這些戰友安葬了。”
不久,一座大墳矗立在小土坡坡頂,因爲沒找到木塊和石頭來做墓碑,張青山隻得用泥巴在大墳前西北方堆砌了一個泥做的墓碑——雖然明知道這樣的墓碑經不住一場風雨的吹打,可在張青山看來,這塊墓碑勝過任何東西,它代表的是一種決心,一種力量,一種誓死維護、追求理想的精神。
“立正~!向爲了工農革命勝利,爲了實現共産主義,爲了勝利完成長征而犧牲的戰友——敬禮!”
三人立正、敬禮。
就連一旁的紮西,感動之下,雖然下意識的想學張青山三人給大墳敬軍禮,可他又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些不合适。右手動了下,最終,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彎腰行禮。
等忙完這一切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四人隻得在這裏休息。
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大墳裏躺着的戰友要想張青山他們述說什麽,夕陽美景之下,風卻有些大,而且一個勁地吹個不停。害的紮西用打火石老是點不着火,最後還是張青山貢獻出了打火機,總算解決了生火的問題。
同樣,也不知是不是那幾位犧牲戰友的保護,這片土坡周圍全是清澈的清水,不見絲毫渾濁。
直到四人想早點躺下休息時,才發現,這大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小了很多,而且刮的是西北風,隻要四人選擇被風處,用大皮衣鋪地,上面蓋上另外的大皮衣,絕對不會受到微風的影響,反而越發的頭腦清醒。
“給你!”
張青山看着躺在右邊的紮西手裏的打火機,這才想起,紮西點燃火後,把打火機順手放進了自己的衣服裏。
“不用,送給你了。你這一路來,真心實意的對待我們,教會了我們很多東西,是我們的真朋友……朋友之間,就不要客氣了。”
“不!聽你這麽說我很高興。如果是别的東西,或者是在别的地方,你送給我,我一定不會拒絕,哪怕是交換都可以。我就隻見到兩個人用過這東西。可在這裏,打火機實在是太珍貴,”紮西面色平靜,語氣平靜,雖然他看向打火機的眼神流露出幾分不舍,卻還是堅定的說:“在這裏,一個能反複使用的打火機,很多時候能救你們的性命……我絕不能要。”
張青山想了下,點點頭,接過打火機:雖然三人身上都帶着火柴,可火柴容易受潮,絕對沒有打火機來的方便——萬一三人身上的火柴都受潮的話,光是喝水的問題就足以讓三人走不出水草地。
可想起紮西這一天多的時間裏,無私的教授大家各種應對水草地的困難,現在又主動退還了他明顯十分喜愛的打火機,張青山就覺得,非要送他點東西才能表達心中對他的感激。
三人都是窮光蛋,就幾塊大洋,送給紮西就等于侮辱他,而臨行前洛桑送他們的東西,紮西顯然不會稀罕,那麽,該送他點什麽了?
想着想着,張青山下意識的摸了下身上,突然,他摸到左腰間有一硬物,頓時大喜——藏人都喜歡武器,尤其是精美的武器,那絕對是能用任何東西交換的。而那把從燕子口戰場上搜來的勃朗甯,不就是最好的禮物嗎?
飛速掏出勃朗甯,直接拍到紮西手上,笑道:“紮西,這是我們對你最真摯的謝意,你一定要收下。”
順便說一下:在張青山眼中,這把勃朗甯絕對比不上他右腰間的盒子炮。一來,勃朗甯的子彈稀罕,不容易補充;二來,張青山已經習慣于使用那把盒子炮了,陡然換成勃朗甯,他一時間還真的有些使用不慣;三嘛,他和這把盒子炮有感情,而這把勃朗甯反正是繳獲來的,送也就送了,在張青山心裏,總比送那把盒子炮要容易接受得多。
紮西萬萬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眼睛都看直了。哪怕聽到張青山說完,他本能的擡頭看向張青山,目光中依舊釋放出巨大的驚喜。但紮西就是紮西,很快就清醒過來。
愛不釋手的把玩了一小會兒後,卻一把将勃朗甯放到張青山手上,正色道:“這禮物實在太貴重了,恐怕十頭牛都換不到,我不能要。”
“什麽十頭牛不十頭牛的。紮西,這一路走來,你耐心的教我們如何應對水草地,這裏面的價值,絕對不止十頭牛……難道在你的眼中,我們三人的性命連十頭牛都比不上?”張青山邊說邊把勃朗甯塞回到紮西手上,可紮西還是堅定的拒絕,張青山隻好再次勸說:“紮西,要不這樣,你明天繼續給我們當一天的向導,明天晚上你再回去。如何?”
紮西想了想,看了眼手中的勃朗甯,又擡頭看向張青山,緩緩搖頭……藏人天性就是:樂意讓别人欠自己人情,也不願自己欠别人的人情,所以,他們更習慣于交易。所以,在紮西看來,他這一路來對張青山三人的照顧與指點,有大半原因是因爲他奉了洛桑命令而來,有義務如此,不能算在人情裏。
“要不這樣,再加上回去後,你多照顧一下向福利。”一想到向福利,張青山就難免多嘴了:“雖然我知道,部落裏的人都很喜歡他,可他一個人在部落裏,加上語言不通,難免有些孤單,你回去後,沒事的時候,跟他說說話,看看能不能做朋友之類的,也算是幫我們的忙。如何?”
紮西想了想,最後不知想到了什麽,堅定的點點頭,道了聲“好!我一定把他當親兄弟一樣對待,絕不叫人欺辱于他”,這才收起勃朗甯,把玩起來。那模樣,對勃朗甯顯然是越看越喜愛,無聲而笑,笑的嘴角都要裂開了……藏人漢子一口唾沫一個釘!紮西回去後,果然說到做到。向福利跟央金蘭澤的事,被洛桑堅決反對,後來還是紮西從中調解,做了大量的工作和保護向福利,加上央金蘭澤拼死威脅,最終才成就好事。所以說‘因果’一事,皆因事出有因。否則,紮西好好地研究工作不幹,吃飽了撐的去義務幫助向福利?
當然,從交易這一點上說,張青山也是這樣:甯願比人欠自己恩情,也不願欠别人的——如此,他心裏才不會覺得虧欠紮西的指點之恩。
看到紮西高興,張青山也開心,當看到紮西退出彈夾,他才陡然想起另外兩個彈夾。
“紮西,在那匹馬的帆布大背包裏還有兩個彈夾,你自己去取。”
紮西立馬掀開身上的大皮衣,手舞足蹈的沖過去,很快就找到兩個彈夾,還激動的轉身對張青山晃動了一下手裏的兩個彈夾。然後站在那裏,飛速的把手槍裏的彈夾退出來,再上另一個彈夾,玩的不亦樂乎。
要不說藏人直爽,原本說好了隻是走到第二天傍晚,可紮西在獲得兩個彈夾後,覺得不能占朋友的便宜,居然又賠了他們一晚上。
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先前那四個戰士的主動離開,引起了上面的高度重視,所以,接下來的一天一夜,他們居然沒碰到任何遺體,讓張青山三人稍感欣慰。
一路前行,一路指點,但紮西在熱情中刻意保留着幾分客套,他終究不是紅軍中的人,終究着各種各樣的顧忌,終究有分别之時。
送君千裏終須一别!
朝陽開升,一片相對平坦的幹燥地上,還有聊聊炊煙升起。
紮西把能留下的都留下了,然後跟張青山三人一個一個地擁抱!告别!祝福!
跟張青山和周平告别的話語都很正常,隻是在對周寶玉時,他特意拍着周寶玉的肩膀說:“小家夥,你有些機靈過頭了。不過,我相信,等你長的了,成爲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後,你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當然,還有就是你今後少說話。”
聽的周寶玉直翻白眼:你這到底是誇我了還是損我?
卻也減少了分别的不舍。
看着紮西的身影一點一點地遠去,三人心頭多少都有些不舍,一時間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知道紮西的身影最終顯得有些模糊時,張青山輕歎一聲,道:“好了,我們也該出發了。”
大家心頭一緊——真正的考驗開始了!他們必須靠自己的能力去戰勝水草地……